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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和林濤拉開車門,觀察車內的血跡形態。血跡主要分佈在副駕駛位置上,右側車門框內側有大片的噴濺狀血跡,座位靠枕上有片狀的浸染血跡,血跡還呈條狀往下流注,在坐墊上形成了血泊。
「失血量不小啊。」我說,「看噴濺狀血跡形態,細小且長,說明血液飛濺的速度非常快,這是普通動脈噴射血跡達不到的速度。」
趙大隊長說:「哦,初步檢驗屍體,是槍傷。」
「那個,沈三看見的白煙是開槍冒出來的?」大寶問道。
我搖了搖頭:「怎麼可能?白煙冒出后不久,沈三就把兇手嚇跑了,那兇手哪有時間埋屍體?我覺得白煙是炸彈沒有爆炸形成的,而屍體應該在此之前就埋了。沈三到現場的時候,沒有發現計程車和人,也就是說,屍體可能是前一天就埋在這裡的,兇手是專門來這裡試驗炸彈的。」
趙大隊長點頭表示認可。
「這個印跡怎麼看起來這麼熟悉?」林濤突然說。
副駕駛坐墊的座椅和靠背交界處,有一個直徑一厘米左右圓形血染的印跡,印跡的中心隱約看起來是一圈麥穗和一個盾牌。
「靠,警服!」大寶叫道。
「確實,」趙大隊長說,「那具屍體的褲子是和咱們一樣的警褲,這個印跡應該就是褲子上的紐扣留下的。」
「不一定吧。」我說,「現在警服改成什麼樣子,其他制服就改成什麼樣子。什麼保安、城管、監管等等,衣服都可以以假亂真,更別說一粒扣子了。」
「但是,和槍傷結合起來看,是警察的可能性大呀。」林濤抿著嘴說。
「死者死在副駕駛,難道是打車的過程中掏槍自殺?」大寶說。
我白了大寶一眼:「你有見過打著計程車自殺的人,然後自殺了還被計程車司機好心埋了且不報案的?」
「這個計程車司機有重大作案嫌疑,」林濤說,「他的作案動機可能就是搶槍。」
我用光照射了一下車窗,說:「可是如果是計程車司機開槍殺人,為什麼車窗上沒血,而且車窗沒有彈孔?從血跡分佈在窗邊判斷子彈應該貫通了死者頭顱,而且車窗沒有更換過的痕迹呀。」
「笨,」林濤白了我一眼,「開著窗打的唄。」
我又看了看車窗,說:「是了,血跡分佈在窗的周圍,四周都有,看來只可能是開窗射擊的。不過這樣就麻煩了,彈頭找不到了。」
「可是彈殼應該還在車裡,」林濤說,「這樣很快就能檢驗出槍彈特徵,找到是哪把槍作案的。」
「嗯,」趙大隊長說,「我現在去布置,一方面找這個計程車司機的資料,一方面尋找這個可能是警察的死者的屍源。」
「還有DNA檢驗。」我說,「車上的血,死者的DNA都要趕緊做。林濤留下再仔細看看車子上還有沒有什麼線索物證,最重要的是找彈殼。我和大寶去屍體的現場,還有幾個小時山路呢。」
在車上吃了點兒盒飯,又打了一會兒盹兒,隨著一陣劇烈顛簸,我們到達了這座傳說中無比恐怖驚悚的雞嶺山。
我抬腕看了看錶,因為中途又下了陣小雪,盤山道濕滑,車開得慢了一些,此時已經是下午三點鐘了。
「四個多小時了,」我說,「DNA結果應該差不多了吧?」
「十分鐘前出的結果,」趙大隊長說,「車上的血是死者的。」
「嗯,在副駕駛上遇害。」我說,「現在高度懷疑是這個計程車駕駛員搶槍殺人。不過,這個駕駛員作案還真不高明,把自己的車就那樣沉在水塘里,我們早晚不得發現?找到了車,還能找不到人嗎?」
「呵呵,」趙大隊長乾笑了一聲,「我看他是在雞嶺山被沈三嚇壞了,所以棄車潛逃了。現在我們已經在全力搜尋這個駕駛員了。」
「他的資料查清了嗎?」我問。
「那還不好查嗎?」趙大隊說,「去計程車公司翻了資料。這個駕駛員叫齊賢,三十二歲,孤兒,未婚。一個人天天獨來獨往的,話不多。自己的營運執照,自己的車。他平時隨性開白班或者晚班,精神好了白班晚班一起開,總之是不把車交給別人開。別人都知道他無親無故,但不知道他平時下班后都幹些什麼營生。」
「什麼營生?」大寶半靠在座位上憤憤地說,「又是槍又是炮的,這是要造反啊。」
「那他最近活動情況如何?」我問。
「半個月沒人看見過他了,」趙大隊長說,「也不到公司打卡。他平時人緣一般,所以也沒有人在意。最後一次看見他的,是計程車公司門口一個麵館老闆,說半個月前齊賢在這裡吃了碗麵條。」
「這半個月,估計都是在做炸彈吧。」大寶說。
雞嶺山北坡上,正圍著兩撥警察。一撥仍在分析炸彈的特徵和炸彈零件的特徵,看他們的表情,一籌莫展。
另一撥圍著的,是一具屍體。
屍體很新鮮,穿著咖啡色的夾克衫、胸前帶有「police」字樣的黑色毛線衣和黑色的警褲,左側腰間還有一個打開了的槍套。據當地華法醫說,他摸遍了屍體的衣服口袋,除了一串鑰匙,沒有發現任何隨身物品。
「即便沒有身份證件,他的裝束也告訴我們他是個警察了。」我戴上手套,翻看了死者的角膜混濁情況,又動了動他的肩部關節,說,「看這樣的腐敗情況,屍僵緩解,應該就是前兩天的事情。」
「嗯,」華法醫點了點頭,說,「可能是兇手第一天晚上來埋屍體,第二天來試驗炸彈。」
我靠近屍體聳了聳鼻子,說:「奇怪了,這屍體沒有腐敗,為什麼我還能聞見一陣陣惡臭?」
華法醫也在空氣中嗅了嗅,說:「還好吧?看來我鼻子沒你靈。是不是因為屍體上撒了鹽,所以有股怪味道啊?」
我搖了搖頭沒再說話,用止血鉗夾住死者頭部創口周圍的皮膚組織觀察。
「死者左側顳部有一處圓形創口,周圍有槍口印痕,這應該是接觸射擊的射入口,」我說,「右側顳部有個星芒狀創口,應該是子彈的射出口。這一槍確實是從死者的左側,也就是駕駛座上打過來的。」
「那個,你們的殯儀館在哪兒?」大寶搓著手跺著腳說,「這兒太冷了。」
華法醫說:「我們這裡是土葬區,沒有殯儀館。」
「那解剖室呢?」大寶仍不死心。
我抬頭看了眼大寶,說:「干法醫就要經得起熱、經得起凍、經得起臭、經得起臟。沒有殯儀館哪有解剖室?難不成把解剖室建在公安局裡?」
「那你們在哪裡解剖屍體?」大寶一臉疑惑。
「我們通常就在現場檢驗屍體。」華法醫不好意思地一笑,說,「然後就地掩埋。」
「大夏天大冬天都這樣?」大寶一臉崇敬的表情。
華法醫點了點頭:「咱們是苦慣了。」
「別浪費時間了,再過兩個多小時天就黑了,」我說,「趕緊解剖屍體吧。」
大寶環顧左右,發現沒有什麼圍觀群眾,才放下心,打開勘查箱,拿出解剖用具。
我們把屍體放在一大塊塑料布上,圍著屍體蹲下來,準備開始檢驗。華法醫拿出幾個鞋套,說:「把鞋子套上吧,這樣蹲著干,難免會有血迸到鞋子上。」
天氣太冷了,我們不得不幹一會兒,就站起來跺跺腳,防止雙腳被凍僵。而作為微胖界人士的我來說,蹲十分鐘都很痛苦,更別說要蹲幾個小時了。
我們刮乾淨死者的頭髮后,切了死者的頭皮,然後三個人配合,費勁兒地用手工鋸鋸開死者的顱骨。
子彈的威力並不在於它的穿透性,而是因為它的高速旋轉,會在彈道周圍形成一個直徑是子彈直徑十幾倍的瞬間彈后空腔。這個空腔強力擠壓彈道周圍的軟組織,然後再恢復,這樣的震蕩,會使一些性質較為軟脆的實質臟器破裂、出血,引起比子彈穿透性強烈十幾倍的殺傷力。
受到瞬間彈后空腔效應的影響,死者腦部彈道周圍的腦組織已經完全挫碎,蛛網膜下腔以及腦實質內大量出血。死者的腦幹也受到波及,延髓位置腦組織形態已經蕩然無存,成了一包「豆腐渣」。
「死者是中槍后迅速死亡的,」我說,「腦幹在腦組織的深層位置,一旦腦幹受損,中樞神經損壞,呼吸、循環功能立即喪失。」
仔細縫合好死者的頭部,我換了個刀片,準備繼續解剖死者的胸腹腔。
「這個,」華法醫說,「胸腹腔也要打開看嗎?」
我一臉疑惑,看著華法醫,說:「什麼意思?你們平時不打開看的嗎?」
「不是,」華法醫不好意思地說,「這天氣太冷了,我怕你們受不了。」
「再受不了也要看,」我順手劃開死者的胸腹腔,說,「說不準就能有些發現呢。」
還真的被我說中了。解剖刀劃開死者的胃后,一股酒精氣味撲鼻而來。我連忙站起來,抬肘揉了揉鼻子。
「是吧,」我說,「多好的發現。」
「什麼發現?」華法醫說。
「喝酒了呀。」我說,「這樣就能解釋為什麼這個警察那麼容易被人偷了槍,然後一槍爆頭了。因為過度飲酒,所以他在計程車上睡著了,被人家輕而易舉地繳了槍。唉,自作孽不可活,五條禁令不遵守,喝了酒還帶槍,這是自掘墳墓啊。」
「可是,」華法醫說,「這個人的槍套隱藏在外套之下,一般計程車司機怎麼知道他帶了槍?」
我搖搖頭,同樣表示不解,說:「即便是在車上睡著了,計程車司機也應該看不到。說不定,計程車司機認識這個警察,知道他帶槍呢?」
大家都在低頭思考。
對死者胃內容物進行分析后,我說:「死者飲酒、飽食,且應該是末次進餐后五個小時遇害的。也就是說,假如死者在正常時間六七點吃飯,那麼他就是在晚上十一二點遇害的。中間這幾個小時,死者幹什麼去了?」
「肯定是喝第二場酒去了。」華法醫說,「如果死者是在晚飯時候喝酒的話,那麼過了五個小時,胃內的酒精味道不會這麼重。只有可能是晚飯後又去喝酒了。」
「真是人比人氣死人,」大寶說,「我們的晚餐估計又是打滷麵,第二場就該是速食麵了。」
我用止血鉗在死者胃裡挑出一個小顆粒,放在手套上捏了一下,說:「華法醫猜對了。這個東西是開心果呀,晚飯是不可能有開心果的。所以,很有可能是去喝酒K歌了。」
「反正死者死亡就是兩天前的事情,」大寶說,「一旦找到屍源,這些情況就很容易查清楚了。要不,我們開始縫吧?」
我點了點頭,說:「你們縫吧。」
我艱難地直起腰,拚命地跺著腳,一雙腳彷彿已經完全麻木了。我脫下解剖服,走到挖掘出屍體的石坑旁,蹲著看。
大寶和華法醫縫好了屍體,走到我身邊說:「不然,我們回縣城吧?」
我搖了搖頭,說:「我解剖屍體的過程中,總覺得能聞見一陣陣惡臭,不是這具屍體發出來的。剛才走到這個坑的旁邊,覺得臭味好像更加明顯了。」
大寶吸了吸鼻子說:「你還別說,我好像也聞到了。」
「另外,」我說,「這座山,是石頭山還是土山?」
華法醫叫來一直在旁邊作為現場勘查見證人的村長,村長說:「這邊都是石漿層,石漿層下面就是土。」
「我們看見,埋屍體的坑周圍都是小碎石頭,連坑底都是。」我拿起一塊石頭砸進坑底,說,「但是屍體上覆蓋的,又有石頭又有土。這個土,是哪裡來的呢?」
「你是說,坑底還有東西?」大寶瞪著眼睛說,「有人挖的坑挖到了土層,所以這個坑的深度不應該只有這麼淺,還應該更深一些?」
我點了點頭。
大寶性急,立即從身旁拿起一個鐵鍬,說:「我來挖挖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