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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被大寶的一聲叫喊驚得頭皮發麻,停下手中的活兒,觀察了一下:「沒動啊,你吵吵什麼!」


  法醫應該是崇尚科學的無神論者,我為我的驚訝而感覺到可笑。


  「我們來的時候,屍斑、屍僵還都存在,」王法醫說,「確證死亡了的。」


  有很多朋友問過我,你們解剖的時候就不怕所謂的死者沒有死嗎?我告訴過他們,法醫在檢驗屍體的時候,一般都是在死者死亡數小時以後,必須是要等到死者的屍斑、屍僵都形成才能進行。因為屍斑、屍僵是確證死亡的重要指標,和醫生宣布死亡是兩回事。醫生是不可能等到人死後幾個小時看到死亡徵象才宣布死亡的,他們通常檢測不到生命體征就會宣布死亡,但因為一些假死現象,可能會出現「詐屍」的情況。而法醫,包括入殮師是必須看到死亡徵象才會驗屍、火化,所以不會出現「解剖活人、火化活人」的可能。


  我又動了幾下手術刀,明白了怎麼回事,說:「你真是瞎添亂,孩子屍體的重量輕,我們手術刀的挪動會帶動孩子的屍體。成人重量重,所以不會因為我們動作力量的影響而動。」


  大寶尷尬地一笑:「沒解剖過孩子的屍體。」


  經過屍檢,我們確證了孩子是被活活埋進沙堆而窒息死亡的。除了我們看見的體表徵象,孩子的呼吸道、食道里都有一些沙礫,尤其是孩子胃裡有不少夾雜著沙礫的乳汁。這是存活吞咽才能出現的生活反應。除此之外,孩子全身沒有發現損傷和疾病。這是一個長相可愛、健康的小男孩。另外,孩子的屍僵還存在,根據屍體徵象的推斷,孩子的死亡時間應該有三十個小時左右,也就是說應該是在前一天的凌晨被活埋的。


  「既然是謀殺,」大寶說,「殺親的可能性又很小,那麼屍源應該很好找啊。」


  「還有一種可能,」我獃獃地看著已經縫合好、重新回歸安詳的孩子,說,「他的全家,都被殺了。」


  「這個只能靠外圍調查了。」王法醫說,「這麼小的孩子,可能連戶口都沒有登記,除了從衣物上尋找一些線索,其餘尋找屍源的辦法都不適用。到最後,哪家孩子都搞不清,就丟臉了。」


  「總之這是一起謀殺案。」我說,「先立案,然後外圍調查,我就不信這個範圍不大的區域里還找不出一個丟失了的孩子的線索。另外,孩子胃裡的奶樣成分,送去進行DNA檢驗。」


  省城的刑偵力量之所以比各地要強,不僅因為有雄厚的財政作為後盾,更重要的是那一名名精挑細選出來的刑警都是得力幹將。當天下午,在我還沒來得及平復自己心情的時候,王法醫就打來了電話。


  「發現了一條極有價值的線索,」王法醫說,「距離現場五公里的地方,有一座清廷山。」


  「我知道那裡。」我急於知道線索的細節。


  「山腳下有一個小村落。」王法醫說,「據那裡的一個村民反映,村裡的一戶申姓人家,有一對兒女。可是,昨天他們聽見夫妻倆的吵架聲,卻沒有聽見孩子的哭鬧。據舉報人的辨認,這個孩子的衣物和申家小男孩的衣物很相似。」


  「好!」我重重拍了一下桌子,「我們和偵查部門一起去會會這家人。」


  申俊是個消瘦的四十歲左右的男人,長得非常醜陋。


  「這個是你的孩子嗎?」偵查人員向申俊出示了嬰兒的照片。


  申俊看了眼照片,微微顫抖了一下,點了點頭。


  他的舉動讓我大吃一驚。一個父親看見了自己的亡子的照片,不應該是這樣冷靜的表現。看著偵查人員驚訝的表情,我知道他們的想法和我一樣。


  「你的妻子呢?」偵查員問。


  申俊沒說話,搖了搖頭,意思是不知道。


  「聽說你還有個五歲的女兒。」


  「她倆一起走了。」


  「去哪兒了?」


  「孩子丟了,我們吵架了,她就帶著女兒跑了。」


  「孩子去世了,你不難受?」


  「難受有什麼用?」申俊耷拉著腦袋說,「昨天知道孩子丟了,我就知道他氣數已盡。這麼小的孩子,還能找得到嗎?」


  「你的妻子是什麼人?」偵查員說,「我們怎麼查不到你們的結婚資料?」


  這個信息我開始不了解,聽見的時候吃了一驚。目前農村確實還有很多人沒有登記結婚,卻生活在一起很多年,養兒育女。


  「她是大西北來這裡打工的。」申俊說,「前幾年我賣沙發了家,她追求我,我就和她在一起了。不過她是孤兒,沒有戶口,所以你們查不到。」


  偵查員還想再問一些什麼,我拍拍偵查員的肩膀,意思是把這個男人帶回去再問。


  「你懷疑他嗎?」大寶坐在警車裡問道。


  我點了點頭:「他的異常冷靜不能不讓我產生懷疑,還有,這個女人既然是孤兒,她帶著孩子能跑去哪裡?她不具備賭氣出走的條件嘛。」


  「就因為這個?」大寶說,「你不是說一般人是不可能用這麼殘忍的手段殺害自己的妻兒嗎?」


  「如果這個孩子不是他的呢?」我反問道。


  現在的DNA檢驗技術已經日趨成熟,前期處理過程比較簡單的檢材(如血痕),只需要五小時左右就可以得出DNA圖譜。


  晚上的時候,DNA檢驗結果傳到專案組,證實我的想法是錯誤的。


  「既然死者是申俊自己的孩子,確實難以懷疑到他。」我低頭認錯,「先放人吧。」


  「如果是把孩子弄丟了,總不會有路人把孩子活埋了吧?」大寶說,「難道是意外?比如說,大雨衝垮了沙堆,恰巧把孩子埋進去了。」


  林濤點頭認可。


  我搖了搖頭,說:「二十九號凌晨四點左右死亡,我查了氣象資料,那時候正在下暴雨,現場也都是齊小腿深的積水。一個一歲多的孩子,才幾十厘米高,不可能走得到那裡去。」


  「申俊說,他妻子把孩子丟了以後還回家了,然後吵了架又出走的。」市局刑警支隊張支隊說,「現在我們兩條路,一是要調查這夫妻倆的情仇關係,尤其是有沒有情人、姘頭什麼的。二是要找到申俊的妻子,這個沒有登記戶口的孤兒——姜芳芳,從她的身上,可能會搞清楚更多的情況。」


  「姜芳芳有沒有和申俊說孩子是怎麼丟的?」我問。


  「據申俊說,姜芳芳回來以後就面容獃滯,只說孩子丟了,其他什麼都不說。」


  「不太合常理啊,」我說,「你們先調查。能不能弄到個搜查令?我想去看看申俊家。」


  張支隊點了點頭。


  在放申俊回家前,我們披星戴月地帶著勘查燈趕到了申俊家。


  隨著省城大建設的推進,大量的建築需求使賣沙的生意最近紅紅火火。申俊也因此賺了不少錢,家裡蓋了新的二層小樓,裝潢考究。


  我、大寶、林濤分頭在各個房間進行搜查,工作緊鑼密鼓,卻沒有什麼有價值的發現,房間的擺設很正常。直到大寶一聲驚呼,把我們都吸引到了他所在的主卧室。


  「喊什麼喊?」我說,「不知道什麼叫作秘密搜查嗎?」


  「還真的有情況。」大寶拿出一個小本本給我。


  這是一本省城市精神病醫院的門診病歷,是姜芳芳的,診斷結果是:間歇性精神分裂症,躁狂症。


  「姜芳芳是精神病患者!」林濤說。


  「你說會不會是姜芳芳犯病了,所以埋了自己的孩子?」大寶問。


  「那為什麼申俊要隱瞞姜芳芳是精神病人這一線索呢?」我說。


  「你為什麼總是懷疑他啊?我覺得他蠻正常的,」王法醫說,「他好歹也算個小老闆,自己老婆是精神病人,說出去多沒面子。」


  「是啊,」大寶說,「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想法,所以我們不能用常理來推測每一個人的想法或者動機,這是師父說的。」


  我點點頭,說:「有道理。那我們現在就更要找到姜芳芳了。」


  回去的路上,我們和王法醫兵分兩路。省城的法醫數量比較少,卻要承擔整個市區的非正常死亡案件,王法醫又接到了110指揮中心的指令,要求他去附近的一條旱河裡出勘一起非正常死亡的現場。


  這一覺噩夢連連。我夢見了那個可愛的小男孩,夢見他被埋在沙堆里拚命地掙扎,我伸出手去,卻怎麼也觸不到他,我奮力掙扎,卻離他越來越遠……忽然,我又回到了解剖室里,面前站著的卻正是製造「雲泰案」的惡魔,他一步一步向我靠近,張著血盆大口,白森森的獠牙在無影燈的照射下閃閃發光。我拿起手銬向他撲去,卻撲了個空,他就在我的身邊,我卻總是抓不住他。他一轉頭,向解剖室外跑去,我拔腿就追,卻怎麼也跑不動,只能滿頭冒汗地干著急。


  我一身冷汗地從床上坐起,驚醒了身邊熟睡的鈴鐺。我抬頭看看窗外,天已經亮了。


  「又做噩夢啦?」鈴鐺惺忪著雙眼,「這樣不行,你天天這麼大的壓力,哪受得了?」


  我搓了搓臉,搖搖頭說:「沒事兒,就是有個心結沒解開而已。」說完我拿起床頭的筆記本,翻看著「雲泰案」的筆記。為了這個案件,我足足記了半本筆記,記錄了「雲泰案」已串五起案件的全部現場勘查、分析、屍體損傷、案件難點、疑點等情況。抽空就看看,總想找到我沒有發現的問題。這個案子不破,我的噩夢就不會停止。


  「你再睡會兒,」我對鈴鐺說,「我先去專案組了。」


  專案組的全部成員,包括王法醫,都是一夜沒睡。專案組辦公室里就像是著了火,剛走進門的我,給濃重的煙味嗆得咳嗽了幾聲。


  「來啦?」張支隊一臉嚴肅,「姜芳芳死了。」


  「死了?」我頓時忘卻了這嗆人的空氣「怎麼死的?」


  「昨晚我去出勘的那個非正常死亡現場的死者就是姜芳芳。」王法醫說。


  「你怎麼知道?」


  「我們也是剛才才知道。DNA實驗室昨晚幹了一夜,做出昨晚死者的DNA和申俊兒子胃內乳汁的DNA檢驗同一。」


  「死因呢?」我說,「知道嗎?」


  王法醫點點頭:「從初步的屍表檢驗看,符合生前高墜死亡。」


  生前高墜死亡通常見於意外或者自殺,他殺比較罕見。


  「殺了自己的孩子,自己自殺,」大寶說,「這樣就能解釋通這個故事了。」


  「屍體沒有檢驗吧?」我問。


  王法醫搖了搖頭,說:「之前我看完現場,從死者的口袋裡找到一張她抱著小孩照的照片。我看那個小孩應該是申俊的兒子,所以起了懷疑,連夜進行了DNA檢驗。我是準備檢驗確證后再進行屍體解剖的。」


  我讚許地點了點頭:「我們先去看現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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