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遲了一步
第三章 遲了一步
1944年3月,華中區日軍頻頻調動,大批工兵開始搶修鐵路、大橋,八路軍冀魯豫軍區及時向國民黨方面發出通報,提醒他們注意防區安全。然而蔣鼎文、湯恩伯依據過去的經驗,認為日軍僅僅是打騷擾戰,主旨在消耗中國軍隊實力,作戰結束后還會退回原佔領區,因此只制訂了「平漢線作戰計劃」。
4月17日夜,日軍在開封強渡黃河,突破中牟陣地,19日佔領鄭州,並迅速攻陷尉氏、新鄭。20日,日軍從河南北部突破河防陣地,攻陷廣武等地,22日,章炯笙率團進駐瓦子窯,負責阻止日軍向許昌方向進攻。戰鬥打得非常殘酷,章炯笙接到的命令是不惜代價死守,而日軍則關係到能否與從信陽發起攻擊的部隊如期會師西平,雙方均殺紅了眼,陣地呈拉鋸式幾進幾齣,數千人在這塊彈丸之地陷入纏鬥。
不久,日軍攻佔滎陽、密縣,章炯笙部側翼受到威脅,湯恩陽急令他們退至大風口卡住日軍南下線路,5月1日許昌失守,獨立團面臨日軍兩個聯隊的強大壓力,在這種情況下,部隊仍然堅守了6天,是最後一支撤出防區的國民黨軍隊。
然而不可思議的是本應在前線督戰指揮的章炯笙卻出現在重慶,還有閑暇打電話到家裡噓寒問暖,並透露下一步另有任務。
莫非他被火線召回至重慶接受秘密任務?南京陷落後,重慶一直作為陪都,各級軍政大員雲集於此,成為事實上對日作戰的大本營。出於複雜的利益關係,蔣介石對各路諸侯、軍閥並不完全信任,經常越過常規程序直接指揮到軍、師一級,受此影響,他手下權力人物直接召見團級軍官也在情理之中。
他接受了什麼任務,以致回到河南休整地立即通知部隊長途跋涉到湖南,嘩變時景副官又在哪裡,為何立志擔任守護神?
帶著一連串疑問,我們離開上海遠赴湖南,路上大家交談不多,章藹和有些暈車,一上車就睡覺,錢伯斯倒喜歡聊天,可惜始終在人文地理方面打轉,我和尹師兄均無興趣,瑟曼一直冷冷地如同拒絕融化的冰山,我們更是懶得與她搭訕。
尋找景副官的工作異乎尋常地順利,民政部門一看學校介紹信和我們的博士身份,立即熱情接待,派人陪我們到機房以他的原名——景允沖三個字進行搜索,謝天謝地,他居然沒有改名換姓,檔案很快被調了出來。
景允沖,男,85歲,漢族,未婚……我跳過一欄欄無關緊要的信息,眼光直接落到最下方的家庭地址:長春敬老院。
長長鬆了口氣,我笑道:「運氣不錯,還活在世上,但願他保持清醒的頭腦,配合我們做好採訪。」
陪同人員道:「應該可以,景老頭體格很好,80歲前每周堅持到長暉山兜一圈,兩三個小時下來臉不紅氣不喘,夠硬朗的……要不,我先打電話聯繫一下?」
她出去后我和尹師兄相視而笑,只要守護神開口說話,一切疑問將不復存在,我便可回上海的宿舍閉門大編特編,編得越懸疑越好,最好把評審委員們忽悠得分不清東南西北。
5分鐘后,我的期待變成肥皂泡。
陪同人員不無遺憾地說真不巧,老人前天夜裡因心臟病複發猝然去世,昨天下午屍體已被火化。
我頓時僵在原地,尹師兄愣了一會兒,問道:「能參觀一下他生前住的房間嗎?」
「沒問題,不過……」她猶豫一下道,「敬老院的住戶比較緊張,或許房間里的遺物已被清理一空,這個,想必二位博士能理解,由於沒有子女,他的遺物部分隨屍體火化,其他基本上要扔掉,說實話,也沒什麼值錢的東西……」
「還是讓我們看看吧,算是近距離接觸。」尹師兄堅持道。
陪同人員欣然應允,當面給敬老院打了電話,讓他們儘可能滿足我們的要求,並提供相關資料。
錢伯斯等人守在門口——這是尹師兄建議的,防止外國人出現容易引起人們疑慮,他們聽到景副官死訊情緒波動倒不大,事隔60年,能找到當事人下落已是奇迹,面對面展開交流只是一種奢望,可遇不可求。
如預料的那樣,景副官的房間已收拾得乾乾淨淨,現在住進了一位聾啞人,敬老院王院長惋惜地說早來一天就好了,我們昨晚特意加班用半天時間收拾房間,沒辦法,縣裡財政緊張,沒錢擴建,後來的只能兩人住一間。
「老人的遺物全燒了嗎?」尹師兄問。
王院長搔搔頭:「燒……是燒了部分,還有些……唉,就是些舊書舊報,顏色都泛了黃,景老頭偏當寶貝似的收著,昨天被後街收破爛兒的齊老頭扎了一捆,他倒不怕沾死人晦氣。」
我追問道:「就是說,所有書報類東西都被齊老頭拿走了,對不對?」
「恐怕差不多,剩下的舊棉絮、衣服、毛毯什麼的都一把火燒了,」王院長想想又補充道,「景老頭是個好人,就是不愛說話,有事沒事愛往山裡鑽,唉,不是突發心臟病,那身板起碼能再挨十年。」
尹師兄本已轉身朝外走,聽了這話停下來問:「他到山裡幹什麼?采草藥、打獵,還是到處攀爬,以征服山峰為樂趣?」
王院長歉然道:「我也不太清楚,景老頭進山都是獨來獨往,70多歲時曾有一次四天不歸,把我們嚇得夠嗆,萬一出事誰擔待得起?後來過79歲生日時我們找他談了一次,要求他不再單獨進山,他答應了,而且很守信用,從此再也沒有去過。」
看來不會有更多有價值的信息,我留下手機號,請他想起什麼的話及時與我們聯繫。
齊老頭的家很遠就能看到,破舊的茅草房,屋前屋后堆放著大大小小的紙箱、廢紙、塑料泡沫,還有說不出名稱的各種破爛兒,堆得比屋子還高。
尹師兄看天色還早,懷疑齊老頭還在外面走街串戶,最好晚上再來。章藹和說寧可在家門口守著,他不想錯過任何機會。
走近了些,依稀可見齊老頭的家門半敞,但裡面黑糊糊一片。
「好像在家。」我喜道。
尹師兄笑道:「再蹩腳的小偷也不會到他家碰運氣。」
再往前,渾濁而難聞的氣味愈發強烈,瑟曼皺眉止住腳步,我本想逞強,卻抵禦不了陣陣噁心,乾脆轉到上風口。瑟曼主動過來遞過一張帶香味的面巾紙,我沖她友好地笑了笑。
三個男人捂著鼻子,小心翼翼跨過地面千奇百怪的障礙物,來到門口。尹師兄在門上輕輕敲了幾下,無人應答。
章藹和大聲道:「有人在家嗎?」
還是沒有回應。
唉,真是一群書獃子,這時還恪守「將上堂,聲必揚」的古訓,換成方舟肯定直接推門而入,有人沒人一看便知嘛。
這也是我堅決跳出學術圈找警察做朋友的原因,通過方舟我才真實地感受到世俗的魅力。
還是錢伯斯果斷,雙手推門帶頭走進去。
僅僅過了幾秒鐘,章藹和第一個衝出來,接著是尹師兄,兩人均面色蒼白,好像受到極嚴重的驚嚇。
「他,他死了,」尹師兄嘴唇顫抖,全然失去往日風度,「肯定是他殺,肯定的。」
瑟曼緊緊摟住章藹和連連詢問,這時錢伯斯才退出來,對我說:「趕快報警,齊老頭被人殺害了。」
「這,這可是很麻煩的事……一定要報案嗎?」我遲疑道,牽涉進殺人案非同小可,少不了到公安局接受詢問,盤根問底,配合調查,說不定還要限制行動範圍。
錢伯斯沉聲道:「現場有我們三人的腳印,剛才又在敬老院打聽了齊老頭的地址才過來,不報案更說不清。」
催促我打完報警電話,錢伯斯詳細介紹進屋后看到的場面:屋內一片狼藉,地面、床上到處都是舊書報,齊老頭半倚在北牆邊,兩眼瞪得大大的,一手抓著根長長的布條,一手捂在胸口,整個前胸衣服上有一大塊血漬,估計是致死傷所在,從血液凝固情況看,死亡時間至少在幾個小時之前。
從現場狀況分析,幾乎可以斷定兇手潛入屋內尋找某樣東西,被齊老頭髮現后扭打起來,打鬥中兇手以利器刺中齊老頭心口。由於屍體上也散落了些紙張,說明兇手行兇後仍未放棄繼續尋找。
這個時間點,搜尋目標又集中在舊書報,幾乎可以肯定兇手和我們的目標一樣,希望從景副官遺物中發現些什麼。
警車由遠及近呼嘯而至,接著一系列例行公事,封鎖現場,拍照,取指紋足紋,將我們帶回局裡問話,打電話與校方核實等等,應付完這些雜七雜八的程序已是晚上九點多鐘。錢伯斯三人住進縣城檔次最高的三星級飯店,我和尹師兄則因囊中羞澀,找了家私人旅館住下,然後步行到附近面鋪吃晚飯。
「這一天感覺怎樣?」尹師兄問。
我胡亂吃了幾口,將碗筷推到一邊:「不怎樣,錢伯斯和章藹和說話遮遮掩掩,老是迴避正題,我懷疑他們隱瞞了最重要的內容。」
師兄點點頭:「深有同感,從豫湘桂戰役整體走勢分析,章炯笙獨立團對宏觀戰局影響微乎其微,不,基本上無關痛癢,作為搞歷史研究的人,翻翻資料,寫寫文章是正常範疇,可這點事值得一位世界史博士大老遠跑一趟嗎?再從今天的事情看,居然有人為棲身敬老院幾十年的孤寡老人的遺物不惜鬧出人命,又說明什麼?景副官其人並不簡單,我敢武斷地下結論,他們三個另有所圖。」
「嗯,錢伯斯對守護神的解釋很有意思……」
剛說了半句,手機響起來,是敬老院王院長,說今晚是他值班,剛才突然想起一件重要的事,關於景老人的遺物,還有一部分在他手上。
「不是全燒了嗎?」我又驚又喜。
「敬老院的房屋年代久遠,安全方面缺乏保障,發生過多起失竊事件,雖然沒丟什麼貴重物品,主要是怕嚇著老人們,為此敬老院專門開闢一個保險間,安裝了防盜門和鐵柵欄,分成一格格抽屜並加鎖,讓老人們把貴重物品放進去,當然這項業務要收取一點點費用,但能絕對保證安全,很多人情願付這筆錢。」他解釋道。
「就是說景老人有東西存在保險間?」
「我剛剛查過存放清單,確實是有。」
我騰地站起來:「好,我們現在就過去!」
「要通知章藹和嗎?」尹師兄問。
「他不仁我不義,大家都隱藏一點秘密,公平合理。」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