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4章 請多關照
夏晚橙很容易就找到了Micheal,他被許多人圍觀著,正在給一個傷痕累累的人止血。
這是個女人,應該還是個母親。她的一隻手臂被尼龍繩子纏進了肉裏,外部的傷口被海水泡得糜爛潰瘍,看上去觸目驚心。
在她的旁邊,是個年紀尚小的女孩兒,一直拉著她的手在做祈禱。
Micheal小心地把那些繩子剪斷,然後把它們一一從皮肉中分離出來,消毒,止血。
現場隻有一些酒精雙氧水。這些消毒劑的刺激是劇烈的,每次它們和血肉接觸,都會使這位母親呈現出青筋畢露的猙獰模樣。她的牙齒把下唇給咬出了血,指尖幾乎把身下的墊子摳爛。可盡管這樣,她還是極力控製住這不發出聲音,生怕自己淒厲的尖叫嚇壞身邊的女兒。
在不遠處,拉姆西當地的警察正在一一盤問幸存者,問:“你還有失蹤的家屬沒有找到嗎?”
時針指到7點,黃昏來襲,夜幕已經準備降臨。到了這個時候,所有傷勢嚴重的受害者都被送入了醫院,剩下的,都是必須滯留在這裏接受身份核對的遊客。
正前方,到了傍晚突然放晴的天空把整個海麵映成了波瀾壯闊的橘色,先前因驚嚇飛走的海鳥又一一回來,不斷俯衝到海麵,銜起一些支離破碎的東西。
夏晚橙緊緊挽著Micheal的胳膊,一步步跳動著在沙灘上挪步。海水退潮後,把一些迷路的生物留在了海岸上。
夏晚橙指使著Micheal幫她撿了幾個貝殼,說要當做這次拉姆西之旅的紀念品。
“不害怕嗎?”Micheal問她。
“能在這樣嚴重的事故中活下來,當然還是感恩的心情居多。”
夏晚橙又蹦躂了一下,問:“你呢?”
“沒有人麵對這樣的場麵會無動於衷。”
夏晚橙說:“我們差點也沒活下來。”
“是。”
“所以……”
夏晚橙看著遠處騰起的火光,開口道:“要珍惜……”
“前麵是什麽?”
夏晚橙費力醞釀好的哀情衷腸被打。她憋著怨氣循著Micheal的視線看去,見海浪褪去的地方,有一張類似漁網的東西鋪在那裏。
她如實地說:“漁網。”
“有些不像。”
Micheal讓她在原地等候,自己快步過去。他把那件東西撿起,費力地抖了一抖,而後小跑著向夏晚橙靠近。
他把它在她麵前抖開,有些欣喜地說:“你看。”
這是一件被染上了汙漬的紗裙,長度到了腳踝的位置,裙擺很膨脹,看上去像是條婚紗,但她紗裙的地方破了很多洞,殘破不堪。
夏晚橙說:“之前碼頭上好像就有婚紗商店和一些能拍攝婚紗照的攝像館,大概是剛才的事故把它們卷到了水裏,然後又隨著海浪上岸,這件已經幹了,看來已經丟失了很久。”
現下這說出的每一個字都讓夏晚橙感到口幹舌燥。她把目光緊緊鎖在這件婚紗上,手指掐著自己的手心,腦袋裏努力地編排說辭:
“也不知道老板丟了東西會不會心疼?”
“你想試試嗎?”
“這一件婚紗的造價應該還是蠻貴的……嗯?”
夏晚橙抬頭,目光越過灰色的紗裙看向麵前的人,“你說什麽?”
“你想穿上試試嗎?”
見夏晚橙嘟著臉,眼裏迅速蓄滿淚,倉促間就落下一滴,Micheal當下有些堂皇道:
“你不喜歡它嗎?”
“我為什麽要喜歡它?都已經破成這樣了,隻有動畫片裏的僵屍新娘會穿成這樣,而且連頭紗都沒有。”
夏晚橙撥弄著麵前的紗裙嫌棄道:“看它裙擺髒成這樣,就是丟到垃圾堆裏都沒人撿的,你撿回來做什麽?”
Micheal伸手來拭夏晚橙麵上的淚,輕聲道:“夏晚橙,你……”
“我大老遠從柏海來到這,一路上睡不好吃不好,隨時都在提心吊膽。安保告訴我隨時都會有生命危險,我說沒關係,我死都要來這一趟。我為了來贖你把我在柏海的家當全部賣掉了,今天我姐姐告訴我,我在柏海的戶籍被注銷了,我再也回不去了。”
“之前我知道你死掉的時候我就想我也不要活了。”夏晚橙把頭巾摘下來,把腦袋湊到他麵前,哭嚷道:“你知道我剃頭的時候有多疼嗎?”
夏晚橙攪動著自己的手,肆意讓眼淚在麵部縱橫,“分明我今天隻要死死拉住你,我就能和死在一起,但我就是舍不得。我那時候在水裏費力推你上岸,你以為我在想什麽?我從來沒覺得自己這樣偉大過,我想著你不像我,你活在這個世上還有有許多快樂有意思的事情可做。但我不一樣,我是因為能跟Micheal醫生在同一片天空下呼吸同樣的空氣才覺得可以勉強活著的人,我……”
夏晚橙低著頭,伸手把麵上的眼淚拭去,她說:“我今天覺得自己死定了,我當時就想好,我一定要把我心裏的話說給你聽,你必須給我回答。”
Micheal看著她,眼神複雜得夏晚橙看不懂,她也不敢試著去揣測。她深吸一口氣,說:
“我是為了你才逃婚出來的,我再回不去柏海了,你要對我負責。”
Micheal再次伸手來給她拭淚,連帶著把她的鼻涕也一起抿去。他輕輕柔柔地說:“好。”
夏晚橙緊緊咬住口腔裏的軟肉,好讓自己顫抖得不那麽厲害。她說:
“我……我人美聲甜……人美聲甜會做飯……”
話說到這裏,見Micheal望著她笑得愜意,夏晚橙急得剁了一腳,疼得當下眼淚飛濺。
“你笑什麽?我說錯了嗎?”
“你現在的樣子叫人美聲甜嗎?”
“你少看不起人了,全世界剃了光頭還比我好看的人沒幾個了。而且……”
“而且什麽?”
“我的聲音是因為泡了海水才這樣的。”
“所以呢?”
夏晚橙一下泄了氣,小聲嘀咕道:“你要不要娶我?”
“我沒聽見,你說什麽?”
“我說!”
夏晚橙扯著嗓子大叫,“我說你要不要娶我?”
Micheal沒回答她這個問題,隻問:“還有呢?”
“我知道我從第一次見麵起就給你留下了非常不好的印象。我知道我這個人有很多壞毛病,我愛撒謊,愛捉弄人,愛起壞心眼。我為人斤斤計較錙銖必較,心狠手辣還膽小怕事。我……”
夏晚橙深吸一口氣,把眼角的淚拭去,她抬頭,直麵眼前的人。
“可我就是喜歡你。喜歡你……喜歡得六月飛雪河水逆流……喜歡你喜歡得昏天黑地日月無光……我就想問你,我這樣喜歡你,你有沒有……”
夏晚橙抿了抿唇,看著他,一字一字地掙紮著脫口而出:
“你對我,有沒有也有一點動心?”
“當然。”
Micheal捧著夏晚橙的臉,帶著和熙的笑意道:“我也同樣喜歡夏晚橙小姐,喜歡得六月飛雪河水逆流,喜歡得昏天黑地……和什麽?”
“日月無光。”
夏晚橙磕磕絆絆地出聲:“那你要娶我嗎?”
“你願意嫁給我嗎?”
夏晚橙深吸一口氣,哽咽道:“那你跪下,你跪下跟我說這話。”
Micheal牽著夏晚橙的右手,慢慢單膝跪在柔軟的沙灘上。遠處,殘陽如血,大海碧波蕩漾,這幅近乎靜止的畫麵中,隻有海浪拍擊岩石和夏晚橙啜泣的聲音。
“親愛的夏晚橙女士,你願意嫁給我嗎?”
“你說你愛我。”
我愛你。
“說你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愛我。”
“我一生一世生生世世都愛你。”
見夏晚橙捂著臉默聲啜泣,Micheal眼裏也浸了些濕意。他問:“還有嗎?”
“我再想想。”
“那你先想著。我先說。”
Micheal握緊夏晚橙的手,好似在努力組織語言,他說:
“古人又雲,人固有一死,或重於泰山,或輕於鴻毛。在我選擇從醫至今,我對於生命的全部理解和信仰都是緣於你。我感謝上蒼讓我在那個午後遇見你,感謝我的堅持讓你的心髒在我手下一點點複蘇跳動。從此之後,能看見你開心快樂健康地生活在這個世界上是最讓我開心的事。”
“我們之間靠生命的奇跡鍛造了締結,我們之間有難以言明的默契,我了解你,正如你了解我。我相信你,也如同你相信我一樣。感謝你出現在我身邊,讓我一次次感歎生命誕生在這個星球是多麽偉大的奇跡。”
“所以親愛的夏晚橙女士,我在這珍重地懇求你祈求你,希望你能以最幸福快樂的姿態成為我的伴侶,和並不完美的我相伴往後餘生。”
“你都這樣說了……我要是說不行,是不是有點……不識抬舉?”
“那倒也沒有,我尊重你任何的想法。”
“那我真要是不願意呢?”
“那……”
Micheal好像真的開始思考這個問題,夏晚橙一看,急了,急急忙忙握緊他的手,“沒有這種可能的,說出去的話潑出去的水,我記性好得很,你別想抵賴。”
夏晚橙撿起放在地上的婚紗,拎著看了看,而後說:“也不知道我能不能穿得進去?”
Micheal緩緩起身,問:“不是說隻有僵屍新娘才穿這樣的婚紗嗎?”
“反正天色馬上就黑了,我姑且當一晚上僵屍新娘也可以。”
“不是說連頭紗都沒有。”
夏晚橙給她看自己手裏的素色絲巾,“反正差不多顏色,將就著用吧。”
夜幕即將降臨的時候,夏晚橙就著裏頭的衣服把這條婚紗罩在了外頭。她把頭紗頂在自己的腦袋上蓋住了麵龐。
她拉著Micheal的手,問:“”Micheal醫生,你能以你最虔誠純粹的醫者之心跟上天發誓,你願意娶夏晚橙小姐為妻,並且一生一世愛護她嗬護她守護她嗎?”
“我願意。”
“換我了?”
Micheal的笑聲像夜晚微風拂過蘆葦蕩的動靜,他說:“夏晚橙小姐,你願意接受Micheal醫生成為你的合法丈夫嗎?”
“你的婚禮誓詞這麽簡單嗎?”
“那我想一想……”
“不用想了,我願意的。”
耳邊輕笑響起,讓夏晚橙足足羞紅了臉。Micheal接著問道:“後麵的流程呢?”
夏晚橙暗自害羞,就在這沉默的氛圍中,有一個陌生的聲音響起:“我以這浩瀚磅礴的大海名義宣布,你們正式結為了合法夫妻……”
夏晚橙就著腦袋上不太透明的絲巾看去,隻見在他們前方不遠處,站著一個身材高大的男人。
他繼續道:“現在,新郎,你可以親吻你的妻子了。”
就在夏晚橙還怔愣的瞬間,她眼前的“白紗”被掀開,Micheal捧住了她的臉,落下了一個和海裏急救和人工呼吸截然不同的親吻。
這一刻,夏晚橙心裏開出了一整片馥鬱芬芳的花園。
耳邊,響起了哢嚓哢嚓的快門聲音。
Micheal摟住夏晚橙,在她側頸再落下一個吻,輕聲道:“這位太太,以後請多多關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