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陣亡名單
奧拓先生端坐在壁爐前的沙發上手中拿著一份今天的報紙在細細的讀著,他的眼睛已經不如以前了要想看清那上麵的字母必須要借助一個放大鏡。一般人可能會第一時間選擇一副眼鏡,但他不喜歡自己的鼻梁上壓著鏡框,這會讓他感到非常的不舒服。
屋子裏的布置十分整齊並且一塵不染,在餐廳裏朱麗埃塔夫人正在收拾著早餐後的餐桌,她正把一束鮮花從傭人的手中接過來插進了桌子上的花瓶。
房間裏充滿了鬱金香的花香,和著從打開的窗戶那裏吹進來的微風整棟屋子都彌漫著這麽一股味道。對於遠離戰火的一家人來說,今天依然是平靜的一天,能夠在這麽一個動蕩的局勢下享受這麽一種自由——這就是幸運的。
現在的報紙已經不再報道陸軍的消息,取而代之的都是德國空軍在英國本土上空所取得的驕人戰績。他們對於穆勒的擔心已經不像法國戰役開始的時候那麽強烈了,不過作為參加過上次大戰的老兵,奧拓先生還是敏銳的覺察到了這隻是暴風雨來臨前的前兆。
“穆勒已經有多久沒有來過信了?”奧拓先生放下了手裏的放大鏡,朝著正在餐廳裏收拾的夫人問道。
“都快一個半月了!”朱麗埃塔夫人放下了手中的抹布往客廳這邊走了過來,“真不知道他都在忙些什麽?也不知道什麽時候他才能休假回家。”
“可能到聖誕節他都不會有時間。”奧拓先生大膽的猜測道,“我們的空軍一直在對英國人發起進攻,我想很快穆勒他們就會在英國登陸了。”
“天那!戰爭什麽時候才能結束啊!”朱麗埃塔夫人無力的垂下了雙臂,眼神裏折射著一股無助的呆滯。“我們的穆勒難道連給我們寫信的時間都沒有嗎?”
“如果英國佬明天就投降的話,戰爭就會立刻結束了。”奧拓先生放下了手中的報紙,悠然的端起了旁邊茶幾上的茶杯。“不過事情遠沒有我所說的這麽簡單,英國的皇家海軍可是不容小覷的,說不定到時美國佬也會按耐不住性子在歐洲的問題上插上那麽一腳。總而言之,登陸英國可並不是那麽容易的事。”
“又來了!”朱麗埃塔夫人似乎早就已經厭倦了自己的丈夫和自己談論這些時事,“如果你要是願意的話我們可以出去走走,也許我們的心情可能會因此好上一些。”
“遵命,我的夫人!”奧拓先生假裝摘下了頭上並不存在的帽子,向妻子做出了一個請的動作。
“也許我不該如此的擔心他,說不定他正深陷在愛情的懷抱中。”朱麗埃塔夫人硬是擠出了一絲笑容,僵硬地讓人一下就能洞穿了她的內心,她並不是一個善於隱藏自己內心的人,不管遇到什麽事總會在她的臉上表露出來。
“如果你真能這樣想就好了!”奧拓先生微笑著站了起來,“走吧!我們出去轉轉。”
“也許我們應該開上車。”朱麗埃塔夫人建議說。
“看來你已經有主意了。”奧拓先生托著自己的下巴,“讓我猜猜——是去湖邊嗎?”
“為什麽你總是能夠猜出我心裏的想法!”朱麗埃塔夫人顯得有些吃驚。
“這並不奇怪,因為我比較善於觀察。”奧拓先生微微的笑道,“而且隻要你心情不好的時候多半都會想去湖邊散散心。”
“看來我需要改改我的習慣。”朱麗埃塔夫人說道。“老頭子,我們的兒子一定會平安回來嗎?”她猛的調轉了話題略帶傷感的問道。
“為什麽這樣說?”奧拓先生頓時有些詫異。
“看來你對鎮子上麵的事情並不關心。”朱麗埃塔夫人微微歎了口氣,“就在昨天克魯尼太太收到了一份陣亡通知書,他們的兒子在英國的上空墜機了。”
“哦,上帝啊!你怎麽現在才告訴我這些?”奧拓先生有些吃驚的問道。“我想今天那裏都去不了了。”他表情深沉的看著自己的妻子,“你是知道的,要不是克魯尼為我擋了一顆子彈我根本就不可能活著再見到你。收拾一下,我們這就去克魯尼太太家,記得帶上一些麵包和奶酪還有錢。”
“我這就準備!”朱麗埃塔夫人忙應和了一聲就慌慌張張的一頭紮進了廚房。
道路兩側的柳樹飛似地朝著汽車的後麵跑著,奧拓先生和朱麗埃塔夫人麵容嚴峻的端坐在汽車的後座。不知道為什麽奧拓先生的心裏很不是滋味,他的腦海中總是浮現著克魯尼先生犧牲時的場景。多半是因為對他的愧疚,奧拓先生才答應克魯尼太太的請求通過他的弟弟維特恩將年輕的小克魯尼保送進了空軍。這原本是出於好意,未曾想到這麽快噩耗就再次降臨在了這個不幸的女人身上,她不僅失去了丈夫就連唯一的兒子也犧牲在了英吉利的上空。
汽車開進了鎮子停在了克魯尼太太的家門口,前來吊唁的鄰居幾乎站滿了房前空地。奧拓先生和朱麗埃塔夫人依次從車子鑽了出來,兩個人都身著著一套黑色的禮服。奧拓先生步挽著夫人的手臂,步履緩慢的越過了一個個背對著他的人。單從背影他就已經能夠認出來了這些人的大部分,不過現在他的心裏卻滿是愧疚根本就沒有閑心去分辨這裏的誰是誰。
兩個婦人站在房門口低聲的抽泣著,時不時還會抵著頭小聲的耳語兩句,當她們看見又有人走過來的時候才自覺的站開。朱麗埃塔夫人並不認識這兩個婦人,不過她隱約的感覺到她們一定是和克魯尼夫人有些聯係。
奧拓先生並沒有太過注意那兩個人,他依舊挽著夫人的胳膊往屋子裏走去。沿著樓梯他們上了二樓,兩個人心懷忐忑的站在門口為自己打著氣。奧拓先生長長的從鼻孔中吐出了一口氣,他把手搭在了木門的把手上,輕輕向下一壓門應聲打開了。
從門縫中隱約的傳來了一陣低沉的抽泣,看樣子那裏麵正有人在哭泣。朱麗埃塔夫人敏銳的察覺出了這個聲音是屬於克魯尼夫人的,這個可憐的女人一定正在以淚洗麵。
奧拓先生慢慢地推開了房門,他的動作很輕但還是從那裏發出著輕微地“吱嘎”聲。這並沒有幹擾到屋子裏的抽泣的那個人。
屋子裏的窗簾沒有拉開相對於外麵晴朗的天空這裏麵就像是陰雲密布的雨天,奧拓先生失去了繼續走進去的勇氣,這個可憐女人的聲音已經徹底的將他的內心給震撼了。他把手搭在了夫人挽著他胳膊的那支手上,輕輕的在它的上麵拍了怕。“你去看看她吧!”他輕輕的說。
朱麗埃塔夫人點了點頭算是應和了,她一頭便鑽進了這間充滿憂傷的房間。她緩緩的走到了克魯尼夫人的身旁,將手搭在了她的肩上。
克魯尼夫人抽泣的聲音有些加重,她默默地抬起了一直埋在膝蓋上的麵龐,她的頭發雜亂無章眼睛也紅腫得厲害,陰鬱的房間更是在她的臉上多加了幾分蒼白。
朱麗埃塔夫人順勢坐到了克魯尼夫人的旁邊。
克魯尼夫人的臉頰又埋進了膝蓋,仿佛她的淚腺已經成了崩潰的大堤,洪水正肆無忌憚的在肆虐著。朱麗埃塔夫人將手搭在了她的肩頭順著腰椎緩緩的上下來回撫摸著,現在說什麽都沒有意義,與其說那些摸不著的安慰人的話不如切實的手掌更能給她帶來溫暖。
時間仿佛變得慢了下來,陰暗的屋子裏讓人根本察覺不出時間的變化。直到等在房門外的奧拓先生輕輕咳了咳,朱麗埃塔才從思緒中回過神來。她的眼睛裏滿滿的都是憂傷,也許是想到了自己的孩子也在戰場,故有了一些同病相憐的感覺。
她沉沉的吐了一口氣,“我們大家對克魯尼的事情都感到遺憾,但人死不能複生,請你節哀!”
克魯尼夫人似乎根本沒有聽見她的話,仍舊兀自在抽噎著。屋子裏的死寂已經能夠讓一個正常的人感到窒息,朱麗埃塔夫人又輕輕在這名可憐的婦人肩頭拍了拍。她站了起來,她的心情依舊沉重目光近乎呆滯的長時間停留在克魯尼夫人的身上。
“你要走了嗎?”這名可憐的婦人抬起了埋在膝前的腦袋,聲音沙啞著斷斷續續的說,“你能再陪我一會嗎?”
這樣的邀請讓人根本沒有拒絕的借口,朱麗埃塔夫人隻得又坐回到她的身邊。也許這個時候該說些什麽,可根本就沒有過多的話適合現在的這種情形。看的出來克魯尼夫人已經近乎崩潰了,或許明麵上還看不太出來不過說話的腔調可是騙不了人的。
奧拓先生見狀輕輕帶上了房門,雖然他躡手躡腳的這樣做著,但那扇木門還是發出了和之前一樣的輕微地“吱嘎”聲。他向後退了回去,順著台階緩緩的走了出去。這裏的空氣充滿了壓抑,唯一的解決途徑恐怕隻有到屋外才行。
格拉斯站在屋子門口的台階上,嘴裏叼著一支已經顯得十分陳舊的煙鬥,燃燒的煙葉悠然的向上飄著一縷縷的青煙。他的目光既像是在深邃的思考又像是空洞的迷茫,總之和他之前的總總比來隻能說是判若兩人。
奧拓先生一出門就看見了格拉斯,更是被他現在的狀態給引了過去。自從穆勒和家裏斷了信件,兩個人就一直沒有見過。無論是所處的階級還是各自的工作都不允許兩個人有太多的交集,但他們畢竟是同一條戰壕裏的兄弟,隻要見麵總是免不了對過去的緬懷與掛念。也許上了年紀的人都會有這樣的習慣,也算是他們僅剩用以打發時間的手段吧!
奧拓先生從西裝的口袋裏拿出了一個鐵皮的煙盒,抽出了一支煙遞到了格拉斯的眼前。
不知神遊何處的格拉斯被奧拓先生給喚醒了過來,“你也過來了!”他的聲音略微顯得有些疲憊,就像是沒有睡醒一樣。
“你是知道那件事情的。”奧拓先生的手不自覺的抖動了起來。“真沒有想到…”
“也許是我們一直沉寂在勝利的喜悅中所以很久都沒有關注過這樣的事情了。”格拉斯說,“你要知道我們正在經曆一場戰爭,犧牲對於戰爭是再平常不過的,這些我們可都是曆經過的,畢竟這可不像是郊遊能夠讓人心生愉悅。”
“但這些為什麽都要一股腦的發生在這個可憐的女人身上呢?她早就已經失去了自己的丈夫,現在就連相依為命的兒子也離開了她。”奧拓先生默默的抬起頭朝著二樓的方向望了望。
“是啊!”格拉斯的聲音拉的長長的,“你看見科伊德爾了嗎?”
“怎麽了?”奧拓先生問。
“他也來了!”格拉斯用下巴指了指兩個人的十點鍾方向,“真讓人感到詫異,我可記得那次的偵查任務本來是要交給他的,因為他臨時拉肚子才輪到你和克魯尼。如果…”格拉斯忍住了後麵的話,他一直都在為這件事耿耿於懷,又加上現在這件事他越發覺得與其這樣倒不如那天中彈的是科伊德爾。
“過去的事情該忘記的就忘記吧!”奧拓先生吃力的笑了笑,“更何況那天他確實不舒服。”
站在屋前草地上科伊德爾不經意的注意到了正看向自己的奧拓和格拉斯,他朝著兩個人禮貌的點了下頭,並邁開步子朝著兩名當年的戰友慢慢走了過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