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
應縣委常委、宣傳部長桂學平的請求，我隨他們一起，參觀了基層宣傳文化陣地，和四鄰八鄉的農民一起，觀看了一個叫峽里河村農民文化藝術團的文藝演出。團長肖芳雖然四十餘歲，但身段柔軟，舞姿優美，歌也唱得非常動聽。桂部長說，他們的演出在這一帶很受歡迎，還得過文化部的金獎。
看完演出后，我在一干人的陪同下，查看了村容村貌。
在一高坡處，我看見了一個小洋樓，或者說是一個小別墅，鶴立雞群，十分咋眼。
「好漂亮的樓房啊，這是哪個『土豪』的？」我問。
「肖芳的。」桂部長回答。
「農民文化藝術團很賺錢嗎？」
「不賺錢啊。」
「肖芳老公是幹什麼的？」
「老實巴交的農民啊。」
「她們家有什麼『大款』嗎？」
「沒有啊。」
「沒有？」
「真沒有。」
「那怎麼有錢蓋這麼好的房子呢？」
「說來話長，我稍後再向您詳細彙報吧。」桂部長有些意味深長，甚至有些詭異地笑了笑。
看來，這裡面有故事啊。
回到我的辦公室，桂部長問我：「你聽過『村裡有個姑娘叫小芳』這首歌嗎？」
「聽過啊，我還會唱呢。」
「作詞、作曲、演唱都是李春波，每當聽這首歌時，我總是在想，李春波肯定有切身體會，或者聽到了什麼故事，有感而發，所以，能引起共鳴，被廣泛傳唱。」
「別賣關子了，說下去吧。」
「第一次聽到這首歌，我馬上想起一個人，就是峽里河村農民文化藝術團團長肖芳，她的小名就叫小芳。她也長得好看又善良，一雙美麗的大眼睛，辮子粗又長。年輕時，是峽里河那一帶最有名的美女。我甚至覺得，小芳的故事就發生在我們這裡。那時候，峽光鄉中學來了一個師範大學畢業的語文老師。後來，我才知道，他是為了逃避追求他的大學女同學，主動要求來到這裡的。你猜他是誰？」
「那我怎麼知道？」
「你應該猜得出來啊！」
「好吧，你讓我想想，難道是千……，千三石，省委常委、省委宣傳部長千三石？」我記得他跟我含含糊糊說過，他曾經在月光縣工作過，似乎想暗示我什麼。
「對，正是他。當時，他們在春天，在峽光鄉峽里河一個阡陌縱橫的田野相遇，兩人眼中瞬間冒出了火花，隨後愛得死去活來。一個非他不嫁，一個非她不娶。我記得，當時全國主要的詩刊都發表過千部長寫的愛情詩，清新自然，情真真，意切切，十分感人。那是他們純潔的初戀，千部長的情詩也是他們初戀的結晶。在愛情的感召下，千部長的課也教的特別好，特別有激情，受到學生和學生家長們的廣泛歡迎。他的課還被縣、市評為示範教育課，還被評為學科帶頭人，可以說是教育成果喜人。」
「那後來呢？」
「不知道常書記有沒有體會，我有一種感覺，一般來說，最初的並不是最後的。千部長和肖芳的愛情故事也一樣。在他們彼此深深相愛時，千部長的師範大學同學，在大學就一直暗戀千部長的郝文麗正在火急火燎追千部長，而千部長對她毫無感覺。我見過郝文麗，絕對稱得上是美女。」
「正宗三角戀啊。」我笑著說。
「從家庭背景上來說，千部長和肖芳的父母都是農民，老實本分，經濟條件很一般。而郝文麗是幹部家庭，又是嬌生慣養的獨生女，家裡經濟條件殷實，家族裡官員商人比比皆是。客觀地說，她對愛情也很專一。她從省城一個人顛簸到月光縣，又顛簸到鄉里，住在峽光鄉一個簡陋的小旅館里，分別找他們兩人談判，千部長堅決不從，要她馬上回去。她又直接找到肖芳，說自己如何如何愛千部長，要肖芳放棄千部長。肖芳一個沒見過世面的農村小姑娘，哪裡知道什麼，只是一個勁地哭。但哭歸哭，就是不答應放棄千部長。她給了一大包錢肖芳，還說可以安排肖芳上大學，畢業后找一個好工作。但肖芳堅決不要錢，不要工作。這樣就僵住了。」
「那後來呢？」
「別小瞧郝文麗和她的家庭背景，他們有的是辦法。沒多久，千部長就調到了省文化廳。現在我們知道的情況是，在回省城之前的那個晚上，兩人哭的死去活來，並且把彼此獻給了對方。千部長發誓，回省城安頓后，一定來接她。那時候，手機還是個稀罕物，沒有微信、沒有QQ，峽里河村也沒有電話，他們只能靠書信傳情，兩地相隔，愛的很苦。漸漸地，漸漸地千部長的書信少了。而肖芳的肚子卻越來越大了，最後在孩子生下來后，等來了一封道歉信。肖芳命苦啊，我們農村女孩子命苦啊！最後，肖芳找了一個像她的父輩一樣老實本分的農民草草結了婚。肖芳唯一的條件是，不再要小孩。」
聽著聽著，我心情越來越沉重，低著頭，一言不發。
「在這裡，我要替您，月光縣委書記感到驕傲。」
我抬起頭來：「替我感到驕傲，為什麼？」
「在經歷了這麼沉重的打擊后，在生下小孩后，在結婚後，肖芳被鄉文化站請去當了業餘演員，為村民演出。後來到縣裡演出，再後來，她成立了農民文化藝術團，先到十里八鄉演出，再到市裡，省里，甚至進京演出。她的農民文化藝術團的牌子在我們省很響啊。您說，作為月光縣縣委書記，您是不是為您的縣民的出色表現而驕傲呢？」
「是啊，我應該為此感到驕傲。」
「這也是我們市、我們縣的一塊文化招牌啊。」
「我有些不明白，我們縣經濟條件一般，農民也不富裕，肖芳能養活農民文化藝術團嗎？」
「她跟農民演出基本上是免費的，是靠政策養活的。從鄉文化站開始算，縣委宣傳部、縣文化局，市委宣傳部、市文化局，省委宣傳部、省文化廳都撥錢給她，請文化藝術團去演出助興的單位和個人也給一些錢，養活一個文化藝術團基本沒有什麼問題。再說，藝術團演職人員大都是農民，要求也不高，農忙時幹活，農閑時排練演出，又沒有城裡的『五險一金』，養人的成本並不高。」
「即便省、市、縣、鄉都給她錢，那也是象徵性的，我估計也不會給很多，怎麼能蓋得起那麼好的房子呢？」
「您算問到點子上了，她的房子，是千部長直接找人勘測、直接設計、直接建設、直接裝修的。」
「那肖芳是怎麼住進去的呢？」我更加疑惑了。
「肖芳看起來柔弱，但性格剛烈。千部長知道，如果是千部長跟她建的，你打死她，她也不會要的。千部長還真是個細心人，他越級把我直接叫到省委宣傳部，當面交給了我一個十分光榮而艱巨的任務。說房子由他負責找人贊助，由我們縣委宣傳部和文化局負責，大張旗鼓，光明正大獎勵給她。獎勵她的理由是，表彰她為農村文化大繁榮大發展所做的重要貢獻。還要當面頒發獎勵證書。」
「你就照辦了？」
「當然，省委領導的意見哪敢不辦啊。不僅如此，我們還在全縣宣傳文化工作大會上，由當時的縣委書記親自向她頒發了獎勵證書，會議結束后，我們還組織鄉村近千名幹部群眾在新修的房子前，舉行了隆重的交接儀式，我代表縣委縣政府親手把鑰匙交給了她，她還說了十分感謝的話，表示一定繼續努力，繼續為農民服好務，把演出搞得更好呢。當時，在現場，還搞了一場演出活動呢。」
「真是關懷備至，天衣無縫啊。」
「事後，我專門跑到省委宣傳部，向千部長做了詳細彙報，並將整個過程的照片和錄像交給了千部長。」
「受表揚了吧？」
「是的，千部長好好表揚了我，說我幹得漂亮。不瞞您說，一向不怎麼喝酒的千部長，當晚拉著我，喝了不少酒，還說了不少的心裡話。可惜，當時酒喝多了，記不住了。我相信他酒也喝多了，也記不住了。」
「你覺得千部長這麼做妥當嗎？」
「我們不從徇私情的角度講，就從公事公辦的角度講。首先，肖芳的農民文化藝術團的確做得不錯，省市領導到我們縣裡來，總要嘮叨幾句，文化部來人調研時，也說好。要我們好好愛護這個新生事物，千萬不要讓她夭折了。我們也常常打農民文化藝術團這個牌子，推介宣傳我們的文化工作。其次，作為省市縣負責宣傳文化工作的官員，都有責任為農民文化藝術團做一些有益的事情。千部長做了，我覺得沒什麼不妥。有人支持縣裡農民文化工作，縣裡舉起雙手贊成。大會表彰，並不僅僅是看千部長的面子，而且也有繁榮縣裡宣傳文化事業的考慮，經濟要發展，文化也不能落後啊。」
「千部長沒有囑咐你什麼嗎？」
「囑咐了，要我盡量保密，讓知道的人越少越好，千萬不要讓肖芳知道。還說，以後縣裡有什麼困難，盡量找他，不要客氣。他畢竟在月光縣工作過，對月光縣有感情，也算月光縣的半個人了。」
「肖芳生的孩子是誰的？」
「應該是千部長的。」
「千部長知道嗎？」
「應該不知道。」
「是男孩還是女孩啊？」
「女孩。」
「多大了？現在在哪裡？在幹什麼啊？」
「先在省城上大學，後來，參加工作了，好像在省電視台。可能是肖芳跟千部長說過，托千部長安排的。因為肖芳經常到省里演出，比賽，肖芳見千部長應該是很容易的。具體我沒有詳細問，如果您想弄清楚，我再詳細問一下。」
「那倒不必。」
我想了想，問：「你覺得，千部長是個什麼樣的人呢？」
「其實，我跟千部長打交道不多。但他的工作能力沒話說，很過硬，我們同行很服氣。當然，至少在肖芳這件事情上，千部長做得有些絕情，我相信，千部長是沒有辦法、心懷愧疚的。我還相信，這也是他這一輩子隱隱的、永遠的痛。當然，如果她不娶郝文麗，可以肯定地說，他到不了今天的位置。後來，通過建房子以及如何名正言順把房子交給肖芳使用這件事上，可以看得出來，千部長是費盡心思的，還是一個有情有意之人。」
「哦。」我想起了原來我們省直機關對他的一些評價。
看來，角度不同，看到的不一樣，評價也不一樣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