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7章 僱工費用大家談
匆匆吃完飯,接著開會。我說:「上午的民主生活會開得很好,我希望大家能保持住上午的情緒,結合局部的具體的六個問題好好談一談。」
下午的發言明顯沒有上午涌躍,會場開始沉默。
人大孫主任打破了沉默,由於過於激動,聲音有些顫抖:「打開天窗說亮話,我雇請了一個保姆、一個清潔工、一個花匠,費用一直是由紅廟鄉主動支付的。我為什麼沒有拒絕紅廟鄉的好意呢?我在月光縣幾乎幹了一輩子,擔任過多個崗位、多年的主要領導,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你們說公家請幾個僱工有什麼不妥。你們想想,公家給我專門配了車,有專門的司機,難道司機配得,保姆、清潔工、花匠就配不得?天下哪有這樣的道理?本來,僱工的費用是要由縣財政支付的,我是看縣財政吃緊,才同意紅廟鄉支付的。我覺得現在有一種不好的現象,一些人別有用心,不好好工作,專拿僱工費用說事,抵毀我們這些老同志。我覺得縣委要明確表態,要旗幟鮮明,要狠剎這股歪風,使我們這些老同志在退下來或退二線后,能夠安度晚年。」
趙程大副書記說:「我家裡也請了一個保姆、一個清潔工、一個花匠,跟孫主任一樣,費用是紅廟鄉主動支付的。過去,我一直不知道費用是由紅廟鄉在支付,因為紅廟鄉黨政主要領導產生分歧,我才知道,詳細一問,是我老婆背著我搞的。你們知道,我是全縣有名的『氣管炎』(妻管嚴)幹部,有點怕老婆,這件事有人提出來很好,幹部接受群眾監督是好事,幹部也理應接受群眾監督,我沒什麼多說的。我只想說,這次民主生活會,大家可以議一議,無論結果如何,我一定按大家的意見辦。」
馬志縣長說:「我雖然是個縣長,但家大口闊,窮親戚又多,家裡經濟條件也不寬裕,紅廟鄉主動要求支付我家三個僱工的費用時,我沒有推辭。既然這個問題經常有人提出來,就要引起我們的重視,我們要站在政治的高度上,站在加強黨和人民群眾血肉聯繫的高度上來看待這件事。群眾利益無小事,我覺得,要設身處地地替僱工想一想,我們不是提倡換位思考嗎?若辭退僱工,僱工就失去了正常的生活來源,影響了僱工及僱工家庭的生計,在我們月光縣,掙一分錢都難啊。所以,我覺得,僱工還是要保留。我認為,孫主任家僱工的費用應該明正言順地改由縣財政支付,至於我跟趙書記家的僱工費用問題,我還是想聽一聽大家的意見。我贊成趙書記的看法,按大家意見辦,絕不找任何理由,任何借口討價還價。民主生活會嘛,就是要民主。」
好傢夥,話說得真到位啊。若全部依了他們,由公款支付僱工費用,群眾是絕對不會答應的,這個問題今後還是要不斷地被提出來,群眾反映的問題還是沒有得到解決。若依了馬縣長所說,支付孫主任家僱工的費用,那其他人就有話說了,他是老領導,能公款請僱工,我們也是老領導,為什麼不能請?人大主任能請,為什麼政協主席不能請?為什麼縣長不能請?都是班子成員,為什麼其他班子成員不能請?若不依他們吧,一下子就與「三巨頭」產生「磨擦」,對今後的工作十分不利,前幾任縣委書記的教訓明擺著,明擺著。
怎麼辦呢?怎麼辦呢?
我穩住了神:「剛才馬縣長說得好,民主生活會嘛,就是要講民主。我們在坐的,看還有誰公款請僱工的,如果有,就說出來吧。如果沒有,就請大家議一下吧。」
沒人吱聲,空氣里有些噤若寒蟬的味道。
這就是現實,一說到概括性的、全局性的問題個個都眉飛色舞,條條是道。可一涉及到具體的問題,具體的人和事,尤其是涉及到自己,全都沉默寡言,喑啞無聲了。
我打破了沉默,問縣紀委書記劉勇剛:「你是紀委書記,對僱工費用問題,你怎麼看?你總得有個意見吧。」
「此前,我們查了中央和省市的一些條文,沒有專門針對領導幹部和國家公職人員使用僱工的規定,縣裡也沒有拿出相關規定。我們查閱了縣委和縣政府多年的會議紀要,也沒有相關的決定。查閱了多年的請示、批示、通知、意見、建議、文件,也沒找到相關依據。這就是說,從理論上講,公款能不能支付僱工的費用,還沒有明確的結論。對於這個問題,馬縣長、趙書記的表態很誠懇,希望藉助民主生活會,大家討論一下,我覺得很有必要。拿到桌面,開誠布公比較好。我的意見是,既然群眾有反映,肯定是個事,肯定不能無動於衷。討論一下,有個意見比較好。不明不白的,對三個領導都不好。」劉書記說。
「在我印象中,這個問題說了好多年了,但遲遲沒有定論,主要原因剛才劉書記已經說了。這麼一個小問題,涉及的錢又不多,拖這麼久,我覺得孫主任和馬縣長負有很大的責任。說句得罪領導的話,孫主任是老縣長,是我們的老領導。當縣長時,為什麼當時不做個決定呢?馬縣長也是,當了這麼多年的縣長,完全可以以縣長辦公會和其他形式作個決定啊。趙書記先不知道這件事,如果知道了,提請縣委或者縣政府出台一個意見多好啊。如果有這個決定或者說意見,按照決定或者意見執行不就是很簡單的事嗎?也省得老翻燒餅。現在網路這麼發達,這種灰色地帶的事情,很難瞞得住。我們討論一下,話說到明處比較好。我很不成熟的意見是,別老在這件事上繞來繞去了。要麼辭退僱工,要麼自己支付僱工費用。在目前形勢下,要以會議討論的形式,同意由縣財政支付,我覺得這很難。劉書記是紀委書記,應該比我更清楚。」宣傳部桂部長說。
組織部、統戰部諸葛部長說:「我建議,孫主任家的僱工費用改由縣財政支付。主要理由是,孫主任雖然不再擔任縣委常委,但是老領導,從縣長崗位退下來,擔任人大主任有好幾年了,應該名正言順照顧一下。如果縣政協主席請僱工,也可以照此辦理,但僅限於縣人大、縣政協兩位主要領導。其他兩位領導的僱工費用我還沒想好,還拿不準。縣財政支付也行,自己支付也未嘗不可。建議兩位領導自己拿主意。」
常務縣長錢一兵說:「這件事情其實沒那麼複雜,照我看來,也很簡單。都辭退僱工,如果家裡有人和事情需要照顧和打理,一時半刻還辭退不了的,就繼續雇請。至於費用問題,我個人建議,維持現狀到年底。從明年開始,就像桂部長建議的,要麼辭退,要麼自己掏腰包。說句玩笑話,孫主任、馬縣長、趙書記都抽煙,平時少抽點煙,這點錢不就節約回來了嗎?」
縣委辦公室王主任說:「我的話很簡單,要麼辭退僱工,要麼自掏腰包。原來很想建議由縣財政支付的,但在目前形勢下,我個人感覺,由縣財政支付不太合適。我話說的比較直,有點不中聽,但沒有惡意,請三位領導不要見外。」
公安局長文勝天說:「我是軍人出生,傾向於乾淨利落。就是過去支付了的,因為過去沒有明確的意見,支付了的就支付了,就算了。從我們這次民主生活會後,從下過月開始,繼續雇請的,就自己支付費用。不雇請的,就直接辭退。辭退、自己付費二選一,沒必要花這麼長時間,討論這麼個小問題,也省的他人看笑話,省的群眾再提意見。」
我對縣政協駱丹主席說:「您也是我們縣的老領導,您說幾句吧。」
駱丹主席說:「本來我不想說的,但常書記要我說,我就啰嗦幾句。剛才大家都說了,說來說去,都漸漸傾向於要麼自費,要麼辭退。孫主任、馬縣長、趙書記,我知道,你們多年請了僱工,已經習慣了,立即辭退,我估計一時半刻你們還適應不了。回去跟你們家人商量一下,辭退一個或者兩個僱工,剩下的自己支付費用吧。我也是個老同志,用這麼長時間,討論這麼個問題,我覺得沒有什麼必要,聽我一聲勸,算了吧。」
大家的眼睛都望著我,等著我最後表態。
雖然事情不大,但這是一個很微妙、很複雜、很能揣度人心的時刻,我必須保持清醒的頭腦,既要維護縣委書記的形象又不能使事情過於複雜化。
我不能不說話了,我不能不表態了。
我緩慢地、平和地、堅定而嚴肅地說:「這不是第一次議論、討論這個問題了,我記得前任縣委書記也曾過問過這件事,結果是不了了之。我想說的是,關於僱工費用這個問題不應該由我們來決定。」
我看見與會者打起了精神,凝神靜氣望著我,等待我繼續說下去。
我繼續說:「孫主任、馬縣長、趙書記都在我們月光縣工作多年,是一步一個腳印走過來的,是我們月光縣具有舉足輕重地位的領導,完全知道哪些事該做,哪些事不該做。也就是說,對於僱工費用問題,完完全全可以自由地,獨立地做出決定,不需要我們來議論,來討論,更不需要我們替三位領導做出決定。今後,在我的任內,我不希望這件事再拿出來議論,討論,我也不會允許在這樣的會上討論這樣的事。對於我來說,這件事已經結束,不管三位領導做出的決定是什麼。下面,我們來議一議第二個問題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