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春色滿園的轉機
蹲的時間太久,站起來時顧南喬的腿已經有點麻了。
九月末的b省是出了名的秋老虎,尤其是快到中午的時候,正是豔陽當頭,日頭烈得很,顧南喬穿著厚重的戲服,臉頰旁滲出了一層細細的汗珠。
沈宥的這一通電話像是速效救心藥,很快把顧南喬的情緒從負分拉到了及格水平以上,不過這也隻是心理慰藉,對眼下局麵並沒有實質性的改善。
顧南喬知道,眼下是範家前所未有的困局。
師父病了,範憶姍走了,整個範家能抗住事的人,就隻剩下她自己了。範陵初的病時好時壞,正是需要人照顧的時候,“春色滿園”的範家班也得靠著她才能支撐下去,那這時候她一定要冷靜,比平時任何時候都要更冷靜,才能幫助範家度過危局。
現在範家的整個擔子,還有“春色滿園”,就都壓在她的身上。
要是她垮了,“春色滿園”就真的完了。
即便是平日裏顧南喬再怎麽自詡心態好,眼下也多少有點鬧心,她揉了揉腫脹的腿,幾不可聞地輕歎一聲,還好有沈宥陪著她,要不然這種時候,連個和她商量事情的人都沒有。
不過,如果那件事真能成,不定對“春色滿園”來也是轉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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午休的時候,沈宥提前到了京劇團,又在旁邊西餐廳訂好座位,顧南喬過來時他已經完成點餐等一係列流程。
看著沈宥輕車熟路便摸透了自己的喜好,顧南喬嘴上沒什麽,心裏卻是一暖。
顧南喬是在兩年前認識沈宥的,那時候沈宥剛開始自己創業,公司開業慶典那請了幾位京劇演員來表演,其中有一位就是顧南喬。那會兒顧南喬還沒畢業,在戲曲學院的讀大四,她長相清純漂亮,巴掌大的臉精致白皙,襯得那雙水潤的眼睛不出的清澈。偏偏她的京劇扮相嫵媚得很,配上眼神身段,舉手投足間透著不出的神韻,讓沈宥一見就為之心動了。
之後沈宥追了她整整一年多,才終於抱得美人歸。
到了現在,他們交往大半年了,沈宥對顧南喬體貼入微,甜言蜜語和哄人的手段層出不窮,是大家眼中公認的模範男朋友。
“你這大忙人居然能主動找我一次,我真是受寵若驚。”沈宥給顧南喬倒了杯溫水,隨口調侃,“最近你不是事情特別多嗎,團裏今沒排練?”
“排練啊不過,我這邊遇到了點事情。”
“什麽事?”沈宥隨口問道。
顧南喬歎了口氣,沒直接回答。
看著顧南喬欲言又止的模樣,沈宥微微皺著眉,問道,“你師父的事?他們家那邊又出什麽幺蛾子了嗎?”
關於顧南喬的師父範陵初,沈宥也或多或少了解一點。
顧南喬京劇世家出身,打在劇院團的家屬樓長大,她的媽媽曾是當年紅極一時的青衣,最風光的時候,唱到場場爆滿,一票難求。可惜不遂人願,在顧南喬很的時候,她的爸爸生重病,媽媽另嫁卻沒有帶走她,直到顧爸爸去世,顧南喬就這樣成了孤兒。
顧南喬的鄰居範陵初和顧媽媽是個劇團的同事,他看著顧南喬長大,一直欣賞這孩子聰明伶俐,是生唱京劇的好材料。見顧南喬年紀沒了家,無依無靠的實在是可憐,範陵初便收養了她,吃穿用度都和自己的親閨女範憶姍同等標準,不論是上學補課,還是學戲練功,姐倆都一起作伴,一直持續到顧南喬成年。
所以即便是顧南喬不,沈宥也知道,她心底對這位師父敬重得很。
範陵初從未主動要求顧南喬回報些什麽,這些年來她卻想盡各種辦法幫襯範家,想要去還範陵初的那份恩情。
但在這方麵,沈宥一直很難和顧南喬達成共識。
像是沈宥這種在商言商的利己主義者,向來把情感和利益分得很開,完全不能理解顧南喬為什麽要把舊日情分看得這樣重。僅僅為了所謂的藝術追求,就把自己套牢在“春色滿園”這個毫無商業價值的私人戲班子裏,甚至因為幫襯範陵初而影響自己事業,但凡是個明眼人都看得出這買賣不劃算,對顧南喬也沒有任何好處可言。
何必呢。
偏偏在關於範陵初的事情上,顧南喬不肯退步,他們兩個誰也服不了誰,每次長談都是鬧得不歡而散。長此以往,顧南喬便也習慣了和沈宥相處的時候,盡量避開關於範陵初的話題,以免鬧得兩個人都不開心。
所以看到顧南喬這幅樣子,沈宥不難猜出,她此刻的欲言又止肯定是和範家的事有關,堵在心裏不舒服,卻又怕惹得彼此不快,而猶豫著不知是否該開口。
“有什麽事盡管,我一定知無不言,言無不盡,再不濟也是個合格的聆聽者。”
沈宥哄女孩從來都是有一套,甜蜜的話張嘴就來,他大方地一揮手,打趣道,“喬喬,你和我見外什麽,我的存在不就是給你排憂解難,充當垃圾桶和智囊團的嗎?”
“是春色滿園的事,”顧南喬單手撐腮,淡淡道,“不過,我和你完,保不齊你又得數落我我能處理好,你陪陪我就行。”
“我得多沒眼力見,才能在這種情況數落你啊,”沈宥驚詫的一挑眉,故作委屈地看著顧南喬,“再,我寵你來還不急,怎麽敢數落你,埋汰我呢是不是?”
因為這番話,顧南喬從進屋開始就不自覺凝著的眉梢終於漸漸舒展了些。原本被範憶姍攪和得她一整個上午都不痛快,偏偏沈宥幾句話,就把她的心情調劑回來了,還真像沈宥的,他就是她的垃圾桶和情緒加油站。
“最近我師父家裏不是出了點事嗎,”沉默了數秒,顧南喬開了口,“辦完師娘的喪事,師姐徹底和我師父決裂了,還給京劇團遞了離職報告,以後都不唱戲了。”
“什麽時候的事?”沈宥攪著杯裏的咖啡。
“就今的事,”顧南喬歎了口氣,語氣有些無可奈何,“我給你打電話的前幾秒,剛和範憶姍聊完,她這次是鐵了心要走,春色滿園不管了,戲也不打算唱了。”
然後顧南喬簡明扼要地把這幾發生的事和沈宥概況了一遍。
“我怎麽今你打電話過來的時候那麽主動,嗯?”沈宥揉了揉顧南喬的頭頂,放低了聲線哄道,“原來是我們喬喬在外邊受了委屈,想念你宥哥哥的懷抱了?”
“受委屈倒是事,你知道,我不會這麽心眼的,隻不過”顧南喬看著沈宥,道,“師姐這麽一走,我有點擔心春色滿園。”
“範憶姍走了影響這麽大?”沈宥隨口問道,“你之前不是,她不怎麽管春色滿園的事麽?”
“她是不怎麽管戲班子的事,但好歹專業劇院團出身,是半個定海神針啊”
顧南喬想到春色滿園那堆沒法放到台麵上的爛攤子,就沒來由地頭疼,“本來春色滿園就人馬不足,能唱的就隻有悠優和我師父,之前師父和我一同研究劇目,盯著戲班子排練,還覺得時間不夠用,影響演出效果呢。現在師父一生病,我得準備京劇團的《拾玉鐲》,沒有太多時間顧及那邊,排練徹底沒人盯著了。”
“沒人盯你也別耽誤正事啊,京劇團那邊機會難得,你抓緊排練,別開窗。”
“我知道,你放心吧。”顧南喬隨口應道,又像忽然想到什麽似的,才剛剛有所好轉的臉色又再沉了下來,“京劇團這邊倒是沒什麽大問題,不過春色滿園不想想辦法的話,就真的快要開窗了。”
“怎麽?”沈宥一挑眉。
“你也知道,這些年春色滿園沒賺到什麽錢,整個戲班子全靠師父一個人撐著。”顧南喬苦笑一聲,撇了撇嘴角,“師父是班主,也是主心骨,眼下他生病好些沒來,戲班子就已經開始軍心動搖了,師姐再這麽一走人員不齊,人心不穩,演出質量跟不上來,這樣下去,不得徹底亂了嗎?”
沈宥沒多做言語,隻是埋頭切著牛排,時不時點頭證明自己在聽,心裏卻想著別的。
他對顧南喬幫襯春色滿園的事一直有些不滿,尤其是這幾年,顧南喬動了把春色滿園當成自己的事業來做的心思,更是讓沈宥十分不能理解,以一言以蔽之就是覺得她太真,徒有聰明與熱情,卻看不清市場行情。
眼下又是這樣棘手的情況,沈宥沒有任何想要替顧南喬出謀劃策,幫著春色滿園度過難關的意思,而是打著算盤想要借著這個機會勸她和範家徹底劃清界限。
“喂,你真當自己是樹洞呢,”顧南喬見沈宥全程惜字如金,一副心不在焉的樣子,有點不滿地,“我了這麽多,熟悉市場行情的沈總不能給我提點有效的客觀意見嗎?”
“真要聽客觀意見?”沈宥道。
“不然還是假的?”
“那我照實了,老婆大人可別不高興。”沈宥見顧南喬點頭,終於組織好語言起了話頭,“我覺得你師姐選擇沒錯,她比你現實,也更認得清時局,春色滿園就是一筆壞賬,越早脫手越早解脫,大家都舒坦,沒必要牽扯更多的人力物力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