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六章 合理解釋
見到顧南喬這位正主進了門,郭曉冬終於短暫地止住話頭,她歪著頭看向顧南喬,大有一副準備看好戲的樣子,毫不掩飾眼底嘲諷的笑意。
夏利衍擺了擺手,示意顧南喬過來:“顧今遲到了啊?”
顧南喬站到辦公桌的對麵,隨口應道:“早晨我設的鬧鈴沒響,一不心睡過頭了。”
“是嗎,鬧鈴沒響”夏利衍有意拉低了聲音,意味不明地看了顧南喬一眼,“昨晚上,顧是不是有事忙啊?”
此刻夏利衍的話裏有話,顧南喬怎麽可能聽不出來。
隻不過能不能聽得出來是一回事,到底該如何回答就又是另一回事了。
顧南喬在心底默默掂量著方才在門口聽到的那些話,雖然郭曉冬話語間閃爍不清,她還是可以感受到,那些潛台詞中的意有所指,無非是關於昨春色滿園談投資的事情。
可是她著實想不通,為什麽春色滿園的大事情,郭曉冬每次都摸得門兒清,一抓一個準,還有她的那句“春色滿園的事被爆出來”,又到底指的是什麽意思?
秉持著以不變應萬變的態度,顧南喬沒有過多解釋,隻是避重就輕地應道:“昨家裏有點事,睡得晚了,抱歉,夏團長。”
“哦家裏的事?”夏利衍淡淡應道。
然後她推了推架在鼻梁上的金絲邊眼鏡,犀利的目光透著鏡片折射出來,在顧南喬臉上停留數秒之後,終於化成一聲意味不明的輕笑。
“顧,昨劇團發到群裏的演出名單,你看見了嗎?”
“看見了,”顧南喬點了點頭,又很知情識趣地把夏利衍沒出口的後半句,也給補了出來,“還有今早上策劃部發的新通知,我也看見了。”
“嗯,你怎麽想?”夏利衍問道。
“我沒什麽意見,夏團長。”顧南喬輕笑一聲,不卑不亢地,“團裏如果把《鳳還巢》交給我來唱,我一定不會讓大家失望的,要是不打算讓這出戲參加新年演出季,我也完全可以接受,絕對服從領導安排。”
郭曉冬原本安安靜靜站在一旁,大有幾分想要看顧南喬失態,為了演出機會和夏團長死皮賴臉求情的意思——本來顧南喬因為最近風頭大盛就很遭人眼紅,或嫉妒或羨慕,其中的風言風語就沒斷過,尤其是昨演出名單一出,更是直接把她推到了風口浪尖。
要是顧南喬能順遂地把這出《鳳還巢》唱完倒也罷了,偏偏這其中折騰出更換演出名單的風波,可以現在偌大的b省京劇團,各個都是看人鬧不嫌事大,等著想要看“新晉名角兒”的笑話。
畢竟同事們那麽多雙眼睛看著,人情是非又最不好惹。
哪怕是郭曉冬這位始作俑者,將心比心之後都覺得顧南喬的處境十分尷尬,要是她覺得慌亂不安,直接亂了陣腳才算是常態。可偏偏顧南喬泰然處之,沒有一絲一毫的不安局促,就好像這些事情對她根本沒有任何影響,她也完全不放在心上似的。
也不知道該顧南喬的心態太好,還是該她太過於裝腔作勢了。
郭曉冬隨手理了理垂落肩上的長發,雖然她明知道現在不是開口的好時機,還是忍不住酸了一句:“嗬,有些人嘴上得這麽好聽,是不是因為壓根看不上b省京劇團給的機會,一門心思撲到別的事情上了啊。”
對此,顧南喬勾起唇角低笑一聲,懶得去回應些什麽。
夏利衍不動聲色地微微皺起了眉頭,郭曉冬這種個人情緒過於明顯的挑撥離間,正是身為領導最為反感的。
當郭曉冬這句話出口的時候,不管是否能夠達到壞顧南喬的目的,都是傷人一千自損八百,顯得她心機深沉而又情商不高,無形之中破壞自己在領導心目中的形象了。
這也是為什麽郭曉冬在京劇團唱了這麽多年,卻一直沒唱出頭的原因。
在國有院團這種人事複雜的環境中,想要一舉成名,拚殺出可以稱之為光芒萬丈的出路,不亞於是在萬裏挑一。畢竟優秀的京劇演員每年都有所更迭,專業戲曲院校和名師名家的後輩,都在源源不斷地往各大劇院團輸送人才,可是成為名角的機會卻是極有限的。
在這樣的情況下,想要達到別人打不到的高度,擁有出眾的個人能力固然很重要,但這隻是最基本的門檻,演員的品行行為,靈氣悟性這些錦上添花的東西,同樣缺一不可。
而在這方麵,顧南喬就顯然比郭曉冬這位前輩優秀太多了。
作為劇團領導,夏利衍的識人能力向來很強,而且她得承認,即使到了眼下這種情況,她依舊偏心於顧南喬。畢竟在眼下這種可以對顧南喬完全不利的情況,她還能做到如此沉穩得體,確實很有幾分成大事者該有的氣質。
可是再怎麽欣賞,顧南喬的所作所為已經觸犯到夏利衍的底線,也就無所謂姑不姑息了。
這樣想著,夏利衍的臉色又再沉了幾分,不輕不重地道:“你知道團裏為什麽公布了演出名單,又臨時撤回嗎?”
這個問題著實有些尖銳,即便顧南喬再怎麽不了解情況,也不會覺得這其中沒有任何內幕,真的就像是策劃部的是出於演出時間考慮那麽簡單,更何況郭曉冬的字裏行間已經給出了隱喻。
“夏團長,其實有些事我之前就一直想和您解釋,但沒找到合適的機會。”
顧南喬略一思忖,很幹脆地主動坦白起來,“春色滿園是我師父的戲班子,最近師父家裏出了點事,戲班子人手不夠,我幫忙照看來著。上個月劇團風傳我在外邊接私活,隻是我替師父登台演出一次,也僅僅是為了救場,沒有任何的經濟往來,更沒有影響我的本職工作,這個請您放心。”
夏利衍的目光停留在顧南喬的臉上,像是在分辨其中真假。
其實關於春色滿園和顧南喬的糾葛,並不是夏利衍第一次聽,也不是此刻才開始存有看法。在《拾玉鐲》的演出名單剛公布的時候,郭曉冬就來找過夏利衍一次,那時候正趕上顧南喬接二連三地請假,耽誤了劇團的排練進度,夏利衍嘴上不什麽,心裏卻多少對顧南喬的拎不清輕重緩急有些不滿。
院團的劇目複排,這是何等重要的大事。
顧南喬身為女一號卻一直劇團放鴿子,那這出京劇還有得演嗎?
所以當郭曉冬把顧南喬在外邊登台的照片拿出來,明裏暗裏紮她針的時候,夏利衍愣是被氣得火冒三丈,再經過那些含沙射影的撩撥詆毀,恨不得當場就把人換了。
可是稍微冷靜下來,夏利衍就很快打消了這樣的念頭。原因無他——如果不讓顧南喬來唱孫玉姣,該由誰來登台,難不成真的要讓郭曉冬頂上嗎?
且不郭曉冬的舞台功力是否撐得起這樣一台戲,又是否能夠在順利完成演出之餘,錦上添花地增加些不一樣的東西來。光是之後該如何安置郭曉冬,就足夠讓夏利衍頭疼的了。
作為b省京劇團的一把手,夏利衍思考問題自然深遠很多。
就比如她把《拾玉鐲》給顧南喬唱,明麵上僅僅是一台演出,但其實心底是把顧南喬當做可以栽培的好苗子,想要給她創造加速出頭的機會。甚至於,如果顧南喬這次的演出效果喜人,真可以挑得起大梁,夏利衍不介意之後在她身上傾注更多心血,把她當成b省京劇團的招牌,捧成可以代表劇團形象的當家名角。
論及這其中考量,夏利衍絕不是一拍腦門定下來的,選定合適人選時,她考察了許久,經過好一番深思熟慮,沒道理因為一點事就推翻重來。
更何況,顧南喬是難得的好苗子。
所以即便那會兒劇團內部傳的紛紛揚揚,夏利衍也沒有更換演出名單,甚至親自出麵,把那些接私活的風言風語壓了下來。夏利衍知道顧南喬是個明白人,既然領導層已經把態度表現得如此明顯,就相當於變相在對她進行敲打,那顧南喬猜出上邊的考量,多少會懂得約束自己的行為。
之後顧南喬果然沒讓夏利衍失望,不管是《拾玉鐲》現象級的成功,還是那份《鳳還巢》的演出計劃,都是在往夏利衍原本給她安排的規劃上靠攏。
夏利衍從不介意顧南喬表露自己的野心,甚至她欣賞的正是顧南喬心比高,渾身上下無形中透著的傲氣,更遑論她還擁有足夠與之匹配的才華和能力。所以,夏利衍毫不吝嗇於給這位新晉花旦機會,想要讓她和劇團互相成全。
不過以上種種,都是出於對b省京劇團今後發展有利的角度來講的。
顧南喬的私生活夏利衍不甚關係,那些事非也都無關緊要,但如果自己選定的人無法成為b省京劇團的門麵,甚至會因為個人行為影響整個劇團的形象,那麽夏利衍就不會坐視不理了。
“既然是你師父的戲班子,為什麽春色滿園由你當家做主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