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七章 鄭家叔叔
被蘇以漾這麽一挑逗,顧南喬老臉一紅,徹底選擇罷工了。
然後她也不管蘇大少到底吃飽了沒有,用主觀意識判斷他眼下這幅架勢明顯像是吃飽了撐的,愣是多一口粥都不願意再喂,隻是氣急敗壞地留下一句。
“行了,別廢話了,好好開車吧你,要是再墨跡,去的晚了,趕上鄭叔叔那邊開始上課,就有你等著的了。”
“好啊,”蘇以漾理所應當地,“我都聽你的。”
顧南喬冷哼一聲,壓根沒再繼續接他話茬。
還好蘇大少深諳見好就收的道理,逗了幾句之後就沒再繼續散德行,也終於給顧南喬留下足夠的空間,獨自消化這個堪稱為混亂的早晨。
之後,蘇以漾和顧南喬誰都沒有多,一路沉默地開到了鄭闌渡工作的學校。
老劇團解散之後,當年的成員們都開始各謀職業,有像是範陵初那種一門心思要做京劇自掏腰包的,也有像是李和田那種直接轉行做點生意謀生的,當然也不乏鄭闌渡這種,把曾經的本事轉變為謀生手段的。
鄭闌渡當年在老劇團唱生角,一把好嗓子和紮實的基本功,再加上君子端方的模樣,迷了不知道多少女戲迷。雖然楚悠優也會反串唱生,替春色滿園開拓更多的劇目,可是她僅僅是會一些皮毛,隻能是無功無過,與鄭闌渡完全是兩個概念。
離開舞台之後,鄭闌渡沒再執著於演出,而是被少年宮的教育機構特聘,負責教授京劇班的課程。他的學生下至六七歲才開始打基礎的孩子們,上至年少時熱愛京劇卻苦無沒機會,退休後無事可做幹脆報個班學學的爺爺奶奶,也算另類的桃李滿下。
到底是這一路太堵車了,等顧南喬和蘇以漾到了的時候,已經開始上課了,兩個人無事可做,隻得站在窗外等著。
少年宮長長的走廊鋪就著深灰色的大理石,雖然遠算不得華麗,卻莫名有幾分書卷風格。陽光透窗而入,在地麵留下斑駁的光影,顧南喬的側臉映著陽光,發絲被風微微揚起,蘇以漾歪著頭看她,像是聞到了發尾擦過時候留下的隱約幽香。
“讓你早晨跟老大爺扯閑淡,”顧南喬感覺到了身邊的人在看她,轉過頭毫不留情地翻了個大白眼,“這節課一個半時呢,有你等的了。”
“南喬甩鍋的本事是跟誰學的啊,怎麽比你唱戲還厲害,”蘇以漾輕笑了一聲,大大方方地收回目光,“這話的就好像,早晨有意磨蹭著不過來,想要偷聽別人話的人不是你一樣。”
“打住,你別誇我,擔不起。”顧南喬一揚眉梢,笑了,“就衝蘇大少這張顛倒黑白的嘴,我本事再大也不過你。”
“你難得誇我一次,那我就姑且擔著了,”蘇以漾那雙笑眼燦若星辰,毫不掩飾裏邊粹著的情意,漫不經心地笑道,“不會幾句漂亮話,怎麽哄你開心。”
顧南喬笑了,對蘇以漾見縫插針式的俏皮話很沒辦法。
“你少幾句,我就比什麽都開心了。”
而後,顧南喬揚了揚下巴,朝電梯的方向指了指,“行了,別在這幹杵著了,一樓有休息室,去坐會吧。”
一個半時,長不長短不短,要是跟無聊的人相處,保不齊會覺得如坐針氈,可身邊有蘇以漾這樣一個什麽話茬都能接得下去的選手,就顯得尤為輕鬆活潑,意猶未盡了。
除去之前幾次公事公辦的會麵,這是顧南喬第一次和蘇以漾單獨相處,也讓她終於了解到蘇大少私底下是什麽樣子,也感受到了他另辟蹊徑的諸多想法。
平心而論,蘇以漾是個相當不錯的聊對象,一旦他收斂起那張懟死人不償命的嘴,舉手投足間都是優雅與得體,而言語間自然流露出的狂妄與自信,更是散發著不出的魅力。
而顧南喬對蘇以漾最大的改觀,就是兩人之間驚人的默契。
——不僅僅是關於京劇的看法,和對於劇場演出的構想。
這些無非隻是流露出的表象,真正讓顧南喬驚訝的,是她和蘇以漾近乎於惺惺相惜的人生追求,他們都不介意成為殉道者,也不懼怕竹籃打水一場空。雖然表現的方式不盡相同,顧南喬更為收斂,蘇以漾更為狂妄,可背後卻是殊途同歸的一片真誠。
至此,顧南喬終於明白鍾子逸多次提及的“她和蘇以漾很像”指得是什麽了,而第一次見麵開始,她就對蘇以漾莫名產生新奇和親近,也不是無緣無故的。
那是來自靈魂深處的契合。
於是聊著聊著,那些和沈宥相處多年都很少談及的話,顧南喬此刻幾乎沒加太多思索,就無比自然的了起來。
“其實,我一直覺得京劇演出應該是劇場演出和私人戲班更準確點,這個是很有發展空間的。它最大的優勢就在於,很多人覺得無利可圖,不願意去開拓市場,才留下了這片藝術愛好者心底的淨土,沒有被絕對的商業化侵染。”
為什麽會跟蘇以漾這些,就連顧南喬自己都不知道。
因為太過自然而然,甚至開口之後,她都有些覺得驚訝。然後那些一直以來些藏得很深,幾乎沒有跟人透露過的心裏話,就這樣一點一滴的了出來。
“如果有人真的熱愛這門藝術,願意開發這片市場,不單單是為了圖利,而是能找到商業和藝術之間的平衡,把傳統藝術用更能被年輕人喜歡的方式表現出來——這可能是戲劇改革,也可能是其他那些我還想不到是什麽的方式。
顧南喬隨手理了理垂落耳畔的發絲,側過頭看著蘇以漾,忽然笑了。她的唇角微微揚起,臉頰處泛起很的一對梨渦,精致臉龐因這一抹笑意分外靈動,透著不出的柔美動人。
陽光從玻璃窗照射而入,帶著暖黃色的光暈,映得她身上有光。
“不過,總會有合適的辦法,達到最後雙贏的局麵的聽起來很難是吧,可是我真這麽想過,所以才會從b省京劇團離職,怎麽樣都不想放棄春色滿園,總想再試一試。”
與沈宥的冷笑與諷刺不同,蘇以漾始終安靜聽著,沒有表現出任何的不耐煩,或是“你這純粹癡人做夢”之類的想法,他微微彎著一雙笑眼,陽光照在顧南喬的身上,也映在他的眸底,讓欣賞的情緒無比真切。
蘇以漾心底思緒千回百轉,有那麽一瞬間,想借著此刻的悸動問一句什麽。
卻終究自覺火候不夠,又生生按捺了下去。
“所以,咱們言歸正傳,”顧南喬很快收其高談闊論,她單手捧著下巴,問道,“蘇以漾,你覺得京劇改革還需要調整些什麽?”
蘇大少輕笑了一聲,沒回答顧南喬些什麽,而是慢悠悠地站起身來,徑直走到對麵的賣鋪,買了兩聽可樂,又隨手把其中一聽給顧南喬遞了過去。
“打住,該去找你鄭叔叔了,南喬,”蘇以漾指了指手腕上的表盤,揚起眉梢看著她,“至於你的這些事,以後可以慢慢去聊,不差這一時半會。”
可樂是剛從冰櫃裏拿出來的,握在掌心時有點涼,細碎的水珠隨著掌心溫度化開,緩慢地順著皮膚紋理流淌下來,從指尖一寸寸掠過,又滴在了地麵上。
顧南喬感覺,蘇以漾話裏有話。
和最近蘇大少言語間有意無意流露出的調情不同,也不是單純想一些動人又不惹人反感的話來刷好感蘇以漾的某些情緒發生了微妙的變化。雖然顧南喬不知道這樣的變化起因為何,卻能隱約感受到,他此刻很輕描淡寫的,把那些可以稱之為慎重的情緒透露出來。
“別急,我們以後,還有很多時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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顧南喬和蘇以漾上樓之後,鄭闌渡已經等在辦公室了。
昨春色滿園的股東大會散後,顧南喬當下就給鄭闌渡打了個電話,了第二上午要來拜會的事情。這會兒看見顧南喬,鄭闌渡沒有太多意外,很快招呼她進來。
“喬喬來了,快坐,等得急了吧?”鄭闌渡穿了件白色襯衫,外邊套著黑灰色的呢料大衣,看起來低調而優雅,很有些老藝術家的派頭,精神氣十足。
“不急,剛好在少年宮轉了一圈,故地重遊。”顧南喬輕笑了一聲,和蘇以漾一前一後走了過去,坐在鄭闌渡的對麵,“要不是來看鄭叔叔,我都好久不來少年宮了。”
鄭闌渡靠在椅背上,淡淡打量著對麵的年輕人。
“喬喬,這位是?”
“你好,鄭老師,”在長輩麵前,蘇以漾把富家公子的禮節與優雅發揮到極致,他微一頷首,十分得體地道,“我是春色滿園的新股東,蘇以漾。”
“哦,蘇先生,你好。”
鄭闌渡和範陵初他們幾個年紀相仿,卻明顯看起來更年輕些,沒有獨立創業的操心勞力,歲月幾乎沒在他身上留下太多的痕跡,這幾年他沒怎麽見老,除了鬢角處略見些許斑白,整體氣質還是偏向於早年的端正瀟灑,很有些君子端方的感覺。
“鄭叔叔,最近少年宮這邊忙不忙,”顧南喬捧著茶杯喝了一口,開口問道,“我剛才來得早了,瞧著上課的孩子們不太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