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十八章 來者不善
那時候封曇的父親封肅楠突然去世,這其間到底發生過什麽糾葛,蘇以漾至今沒有了解太深,隻知道那場火災來得倉促,封肅楠死後留下家裏的孩子沒人照看,甚至連葬禮都沒有任何操辦。
封肅楠和孫菁當年同在京耀大劇院任職,早些年頭家裏還有些交情,這些年來一直關係不錯,所以封家發生變故之後,封曇便被孫菁帶回家照看了一段日子。
一直到現在,蘇以漾還是清晰記得封曇剛到蘇家的模樣。
封曇的年齡比蘇以漾幾歲,男孩子總是在某個特定的時間段長得尤其快,當時蘇以漾已經開始身高猛往上竄,而封曇顯然還沒到長個子的時候,瘦瘦的身體罩在一件暗灰色的格子襯衫裏,過分漂亮的臉太過柔和俊美,以至於不太像是男孩子。
隻是他眉目間的狠厲陰鬱的神色衝破了五官的清秀,那雙漂亮的桃花眼像是粹著寒冰,看起來就如同一隻受驚後滿身戒備的動物,冰冷的背後是對周遭深深的敵意與懷疑。
——當時分明是孫菁好心好意在幫他,可偏偏封曇絲毫不領情,連帶著對蘇以漾都是一副橫眉冷對的仇人模樣。
來到蘇家的時候封曇沒有多餘的行李,他的物品都在封肅楠當年住著的老房子裏,偏偏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火帶走了那位風華絕代的青衣年輕的生命,也燒毀了家中所有的東西,什麽都沒給自家兒子留下,甚至連點睹物思人的念想都沒有。
所以封曇來時兩手空空,隻帶了一個的木頭盒子。
那是個普普通通的檀木匣子,隻有巴掌大,被封曇牢牢握在手心,藏得很仔細,像是生怕別人看見似的。後來在寒暄吃飯時,盒子被他揣在衣兜裏,每過幾分鍾封曇都會摸一摸衣兜,確認那個盒子是不是完好無損。
這個突如其來的神秘少年,還有他堪稱怪異的行徑,徹底激起了蘇以漾的好奇心。
後來趁著封曇睡熟了,蘇以漾曾經偷偷從他衣兜裏把那個盒子摸了出來,檀木盒子打開之後空空蕩蕩的,裏邊隻裝了一個的琉璃珠子,在燈光折射下很是漂亮,像是個名貴物件。
不過再怎麽漂亮,也無非隻是一個算不得多麽值錢的工藝品而已。
除了觀賞價值之外,蘇以漾看不出這個珠子有任何特別之處,擺弄了一會他沒看出任何名堂,便把那玩意放了回去,盒子也被他隨手扔在了桌麵上。
蘇以漾原本以為這隻是微不足道的事,誰知第二封曇醒來,發現自己的東西被人碰過,當即大發雷霆,擺出一副要和蘇以漾拚命的架勢把他堵在了樓梯口。
“你憑什麽碰我的東西?”
時至今日,蘇以漾還記得少年瞪得發紅的眼睛,他的聲音細微顫抖著,像是領地被侵犯的獸被逼到了絕境,即將向敵人做出最後的攻擊。
對此,蘇以漾十分莫名其妙。
或者,當時還僅僅隻是孩童的蘇家少爺養尊處優,高高在上,根本不知所謂的人情世故和人間疾苦,更不知道那個琉璃珠子對封曇來意味著什麽。
所以蘇以漾全然沒有道歉的意思,隻是挑著眉梢諷刺道:“喂,你講不講禮貌,老師沒教過你嗎?要不是我媽媽收留你,你都要無家可歸了,吃著我們蘇家的,用著我們蘇家的,就一個破玻璃珠子,我又不是要偷要搶,看一眼怎麽了?”
這本是孩童氣急了隨口的一句無心之言,到了封曇耳朵裏卻是聽者有心。
他的手掌緊緊攥成拳頭,過了好一會,才從牙縫中擠出一句:“這是你媽媽欠我的,你們孫家欠我爸爸一條命是你們對不起我。”
蘇以漾完全聽不懂這是什麽屁話,愣是被氣笑了。
“你在什麽呢,沒良心的屁孩。”
“你什麽?”
“我你沒良心,屁孩,你就是個白眼狼!”
後來兩個孩子越氣性越大,從嘴上口角上升到肢體碰撞,不出意外地打了一架,然後兩個人都掛了彩,也成功地鬧到孫菁那裏。
對於這件事的處理結果,當然是蘇以漾這個慣常調皮搗蛋的哥哥兼主人首當其衝地挨了一頓罵,然後他迫於壓力主動給了台階,委屈巴巴地和封曇道了歉。
這直接導致蘇少爺看封曇越來越不對付,之後幾都沒理他。
再後來的事情,蘇以漾便記不太真切了,封曇隻在蘇家住了一星期,然後某來了一位氣度不凡的老人,親自把少年接離了蘇家——據那是封家家主,也就是封曇的爺爺。
封曇臨走的時候,蘇以漾被孫菁強摁著頭,勉為其難地去為名義上的客人送行。
“差不多得了,要是有緣再見咱們還是朋友,別沒完沒了啊。”
這些話的時候,蘇以漾是真沒把之前的那點省當事,隻是想單方麵和解那場算不上是爭吵的別扭。
誰知封曇非但不領情,還梗著脖子留下一句。
“你什麽都不懂,什麽都沒有經曆過,憑什麽勸我放下?等你哪經曆了我經曆的這些,就會知道有些事根本過不去。”
當時他分明眼圈發紅,卻被狠狠逼了回去,愣是沒流下一滴眼淚。
封曇離開時的那些話,蘇以漾根本沒有放在心上。
直到後來京耀大劇院內部發生變故,再然後母親孫菁性情大變,離奇自殺他才終於後知後覺,聽懂了封曇當年話裏的深意。
“喂,你倆這是在打啞謎呢麽?”
在蘇以漾回憶當年那些舊事的時候,室內突然詭異的安靜了下來。可是這樣的沉默還沒有持續幾秒,就被鍾子逸氣急敗壞的抱怨聲打斷了。
“誠懇的回答我,你倆不覺得自己有點過分嗎,朋友?我知道你倆親密無間,恩愛無比,不過能不能稍微考慮一下旁觀者的感受啊大家都是坐在一起開會的,你倆對著暗號,靠著腦電波交流,是當我會讀心還是怎麽著呢——誰能給我科普一下,封曇是何許人也,封家又是個什麽情況啊?”
鍾子逸這番近乎於大白話的責問,成功給蘇以漾逗笑了。
他抬手在鍾子逸的肩膀上拍了拍,安撫似的道:“別慌啊,逸,你就記著馮曇本姓是封,身份並不單純就可以了,剩下的我慢慢給你解釋。”
“喂喂你別亂動,一會再回血了”
鍾子逸恨鐵不成鋼地看了自家發一眼,趕緊把他掛著點滴的手放在病床邊,毫不留情地戳穿道,“剛剛不是喝粥都拿不動勺子嗎,這會兒又開始身手矯捷了行了,你那點破事我又不是不知道,跟孫姨有關吧?直就完了,繼續開會吧。”
顧南喬不知道蘇大少方才追憶的童年往事,也沒有去理會他和鍾子逸的逗貧,而是微微皺著眉,很認真地思考著演出的事情。
“蘇以漾,那你和封曇交情怎麽樣?如果新年演出季不用他做首發的話,倒也不是不可以,隻不過這個首發人選到底定誰才好,咱們得研究一下。”
蘇以漾對春色滿園的人員情況了如指掌,當即聽懂了顧南喬的顧慮。
範陵初和鄭闌渡專業水平相當過關,也都足以挑起大梁,可是他們畢竟年歲稍長,無法吸引到年輕一代的觀眾。如果把他們作為名角力捧,無非是在重複各大劇院團按資排輩的老路,對於春色滿園開拓新晉市場並無太多益處,也不利於今後的長期發展。
楚悠優雖然最近成長得相當快,可是還不足以達到獨當一麵的程度。
要是平日裏周末場的演出倒也無妨,戲班子不介意給她機會,讓她趕緊發展起來。可是最近這段時間,春色滿園在網上風頭正勁,積攢了足夠多的熱度和噱頭,差得就是在關鍵時刻來一個正式亮相,贏得京劇演出界各位泰鬥們的認可。
新年演出季是春色滿園在b省演出界一炮打響名號的關鍵,容不得一絲一毫的閃失。而這種情況之下,如果把經驗不足的楚悠優推出來做當家花旦,就難免顯然有些太過稚嫩了。
如此權衡,唯一頂得上來的,就是顧南喬。
隻不過顧南喬最近身兼數職,既要負責經典京劇唱段的改編,每晚加班加點地做那些案頭工作,又要盯著整個戲班子的排練進度,把握演出的整體藝術效果。加之春色滿園對外售票的日常演出,大多都需要顧南喬親自登台,平時每跟著排練不,還要時不常的對楚悠優進行教學局,可謂十分辛苦。
最主要的是,蘇大少住院期間,顧南喬不落的來醫院看望,哪怕是個超人,也有力不從心的時候,蘇以漾實在不人心看著自己的女友這麽辛苦。
短暫的猶豫之後,蘇以漾終於定下了心來。
“別改了,封曇水平過關,新年演出季的首場劇目就定《貴妃醉酒》吧。演出方案按照你出的這一稿推進,後續事情我和逸會配合你,回頭你跟範老他們知會一聲,這幾我派人過去拍幾張宣傳劇照,十二月初正式開票。”
這些話的時候,蘇以漾已經把私人恩怨放在了很後麵。他沒有去深究封曇到底為何而來,不過即使不去深究也能看得出,來者不善。
當年父輩那些糾纏不清的恩怨,終於要再次浮出水麵了。
而那些事,隻有和封曇見麵之後,才能有所定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