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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一十一章 琉璃珠子

  蘇以漾對這番回答有點意外,可是仔細想來也算情理之中,不然當年還是孩童的封曇怎麽把那顆琉璃珠子寶貝成那副模樣。


  同時,蘇大少不動聲色地在心底盤算,封曇忽然找上他,想要跟他聯手對付地位超然的紀家,勢必會牽連出更多的事情。


  這如果隻是封曇的突發奇想,蘇以漾當然不會接受。


  倒不是他畏懼紀家的勢力或是舍不得那些商業上的考量,不敢跟京劇界的泰鬥站在對立麵,隻是蘇大少單純覺得,很多事情若是單打獨鬥,至少可以落得清淨,完全沒必要節外生枝去打亂自己的計劃。


  就像封曇一樣,作為當年京耀大劇院事件背後的另一位當事人家屬,要蘇以漾對當年的事沒有絲毫懷疑,那是根本不可能的。


  從蘇大少開始投資私人戲班,就已經開始了自己的考量。


  想要做京劇劇場開發是蘇以漾心底的執念,脫離蘇家獨立出來,是為了不把整個蘇氏集團拖下水,現如今春色滿園如火如荼的戲劇改革,也是有的放矢的次次緊逼。


  當初蘇以漾選中春色滿園,他和顧南喬對於京劇看法的不謀而合占了至少五成,作為孫家家主存著光耀門楣的心思,想要為京劇界的同僚做先鋒表率也占了三成,而剩下的一兩成,則是蘇以漾的私心。


  當他決定接過孫家家主的身份,就代表著接過那些背後的責任,也下定決定要去深究出孫菁當年死因的隱情。


  所以,蘇以漾用自己的方式不斷給京耀大劇院施壓,現如今的春色滿園就如同早年京耀大劇院的雛形,所謂的京劇改革也跟紀老院長當年的構想一脈同源。


  要是真有人心懷鬼胎,看到當年的一幕幕場景再現定然會坐不住,等到他慌亂之餘有所行動的時候,就是露出馬腳暴露當年真相的時候。


  蘇以漾慣於把種種考量藏在心底,輕易不與人吐露分毫。


  可深究其中執念,未必比封曇露骨的仇恨更少,諸多計劃實踐起來,唯一的變數也僅僅隻是他和顧南喬的舊日情分,他曾經以為這段感情劫緣摻半,生怕自己給不起顧南喬想要的,不敢貿然表露真心。


  所幸到了最後,一切都是善緣。


  不過這世間隻有一個顧南喬,除她以外再沒有第二個人可以讓蘇以漾放下考量,成為心中的特例,並無太深交情的封曇當然也不例外。


  從封曇給出合作意圖開始,蘇以漾就在權衡聯手到底是利是弊——封曇可以帶來多少價值,他的加入除了不可控性以外還能提供什麽,他此刻的投誠又存了幾分誠意。


  在這些事情徹底定奪之前,蘇以漾沒有貿然給出態度。


  直到此刻來看,既然封曇能做到這些年來一直把父親的遺物帶在身邊,時時刻刻提醒著當年那場大火另有隱情,這背後的恒心可想而知,這樣想著,蘇以漾半眯著那雙笑眼,語氣還像之前那般漫不經心,言語間倒已經把封曇放在不一樣的位置上。


  “所以,這個琉璃珠子是證物麽,對我們這邊有多大幫助?”


  聽出蘇以漾的態度變化,封曇沒有多什麽,隻是微微抿著唇角應道:“那琉璃珠子是我時候爸爸送給我的禮物既然我這是證據,背後自然有隱喻,是證物也不為過。”


  “我,你就別賣關子了,還得我一句一句去問不成?”蘇以漾輕笑了一聲,直截了當地問道,“這背後到底有什麽隱喻,直吧。”


  在蘇以漾的目光注視之下,封曇不緊不慢地開了口。


  那是時候的事情,從到大封曇都是封肅楠一個人帶大的,上至洗衣做飯等生活起居,下至讀書習字的成長教育,都是封肅楠親力親為,一句又當爹又當媽也不為過。


  在剛生下封曇不久,他的母親便離開了家,之後徹底銷聲匿跡,再沒有跟家裏有過任何交際,宛如突然出現又稍縱即逝的巨大謎團,沒留下一點蹤跡。


  對於自己的親生母親,封曇沒有任何記憶,隻有深深的疑惑,年少無知的時候,他也曾問過封肅楠關於母親的事情。


  向來凡事不避諱他的父親,唯獨這次沒有給出準確的回答,反倒是當飯桌多出的幾瓶啤酒,變相明這背後藏著一段傷心往事。的封曇不知人情世故,卻也看得出聊起這些讓爸爸很不開心,久而久之也就再沒有問過了。


  大抵是單親家庭的孩子都比較早熟,封曇從就比身邊的孩子更懂事。


  在幼兒園的時候,他是班裏最乖的孩子,上了學之後門門成績高居班級第一名,對於封家祖傳的那些京劇本事,更是日日夜夜刻苦練習,根本不用封肅楠多操一點心。


  不過孩童時期,封曇就展現出了驚人的賦,就連封肅楠這種對於京劇極為挑剔的人,也不得不承認自家兒子是祖師爺賞飯碗,生就是為了戲台子而生的。


  不過年少時期太過優秀,也未必是好事。


  樹大招風就難免招人記恨,尤其是封曇這種模樣好成績好,樣樣博得頭籌的孩子,更是很快成為眾矢之的。當時班裏的一個男孩子跟封曇很不對付,那是個富家少爺,從到大都是眾星捧月的存在,偏偏被封曇搶了風頭,以至於懷恨在心,怎麽想怎麽覺得氣不過。


  借著家庭條件優越,那位少爺事事與封曇攀比,非要整個高低上下出來。


  最初封曇懶得跟他一般見識,一來是他對所謂的勝負不在乎,二來是不想給封肅楠惹是生非,也就打算息事寧人,任著那位少爺折騰了。


  可是對方卻不是什麽消停的主兒,眼見著封曇一次兩次毫無回擊之力,反倒因此覺得對手好欺負,便開始變本加厲地找他的麻煩,行事越來越過分了。


  終於有一次,那個少爺徹底觸到封曇的底線。


  那會兒學門口外麵新開了一家鋪子,經營店鋪的是一個年過六旬的老爺爺,穿得普普通通卻偏偏有幾分仙風道骨的氣場,連帶著鋪子都沾染了幾分仙氣兒。


  店鋪內的東西大多都是古董和舊物,外行人看不出物件的真假,加之店主要價極高,多數顧客都被那堪稱為價的價格拒之門外。老人家對此毫不在意,完全不在乎是否開張,大有幾分曲高寡和孤芳自賞,物件隻賣有緣人的意思。


  封曇進去轉過幾趟,一眼就相中了其中一顆琉璃珠子。


  這個珠子是琉璃製成的,晶瑩剔透十分漂亮,質地細膩而玲瓏,映著陽光的時候,可以看見其間粹著絲絲縷縷的紋路。珠子兩頭嵌著純銀雕花的珠托,可以穿上絲線流蘇掛在身上作為配飾,也可以單純作為擺件,處處細節都透著精致漂亮。


  據店主所,這是乾隆下江南送給當地某位姑娘的物件,流落到民間之後,幾經輾轉又落到了他祖輩的手裏,是有價無市的寶物。


  但凡跟皇家沾邊,哪怕是皇帝後花園的一塊石子,在出售時價格都得翻上好幾番,更何況是如此精妙絕倫的一塊琉璃。


  麵對這高昂的價格,封曇很快望而卻步了,可偏偏他著實喜歡,隻得每放學跑去店裏多看幾眼過過癮。店主老爺爺也默許了,還時不時調侃他幾句,年紀眼力就這麽好,打眼就瞧上了古董店的鎮店之寶,不如拜入他門下學習鑒寶本事。


  後來久而久之,這事被少爺知道了。


  他像是終於找到了嘲諷封曇的機會,含著金湯匙出生的孩子不知人間疾苦,站在製高點上笑話封曇沒錢,連心愛的東西都買不起。


  這些原本也沒什麽,最後徹底惹怒封曇的,是字字誅心的那句。


  “你不是很喜歡那個珠子嗎,是不是買不起啊?嘖,真是可憐,你有媽生沒媽養,買不起也很正常,不如你求求我,我送你一個?”


  “你你放屁!”


  對於這句不是人話的話,封曇一時氣不過,直接和富家少爺大打出手。


  提及那位神秘的生母,就宛如一腳踩進了封曇的雷區,以至於他下手毫不留情麵。後來兩個人都掛了彩,後續變成兩方家長被請來學校,調查的時候深究動手原因,那位富家少爺欺負封曇的事情也放在台麵上,都被封肅楠知道了。


  他話不多,也沒跟那位少爺掰扯什麽,直接帶著封曇去了古董店鋪。


  看出封肅楠誌在必得的心情,那位店主爺爺完全沒給一點還價的餘地,後來這個琉璃珠子被封肅楠用近乎整年的工資買了下來,最後他隻給那位暴發戶留下一句。


  “我家的孩子,喜歡什麽我買得起,就不勞你兒子操心了,至於你我給你一句忠告,這世間能用錢買到的東西,都是最不值錢的東西,該把孩子教成什麽樣子,自己品吧。”


  字字句句擲地有聲,可謂是帶足了風骨。


  回家的時候,封曇亦步亦趨跟在爸爸身後,打架的時候傷敵一千自損八百招招下狠手,以至於少爺絕地反撲撓傷好幾處,掛了彩都沒哭的家夥,此刻卻是沒來由紅了眼圈。


  他像是個瞬間收起所有張牙舞爪的動物,委屈巴巴扯著封肅楠的袖子:“爸,我給你添麻煩了”


  對此,封肅楠表現得十分釋然。


  他隨手將那顆琉璃珠子放在了封曇的口袋裏,就好像那不是重金買回來的珠寶,而是路邊隨處可見的哄孩子開心的玩具。


  然後,他擦去封曇臉頰處的淚痕,粹著輕笑聲道:“男子漢大丈夫還哭鼻子,丟不丟人,這次的事情過去了,下次記得挨了欺負別受著,這是懦夫的行為。爸爸希望你記住,如果做錯了事情,不論大事情,別不敢承認。不過旁人冤枉你或是欺負你的事情,一定要掰扯清楚,別受任何委屈。”


  封曇緊攥著拳頭,從牙縫中擠出一句:“爸,我知道,沒人欺負得了我。”


  “人生在世,錢沒了可以再掙,名聲富貴浮世虛名,也都不過一時榮光,唯獨這身傲骨,要是折了就再也撿不回來了至於有人欺負你,或者往你身上潑髒水,就一定要辯個是非對錯出來——比如這次的事情,你對那個孩子諸多忍讓,才讓他更加變本加厲,以為你好欺負,過分寬容不是善事,而是罪惡的幫凶,記住了嗎?


  這番話封肅楠的雲淡風輕,封曇卻是緊咬著牙,很認真的記在了心底。


  “爸,你放心,我記住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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