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五十七章 全部柔軟
這樣的思緒近乎於溫暖,讓鍾子逸到了嘴邊的話都變得溫軟了幾分。
“阿漾,看你現在這樣我真的挺放心的,其實我之前一直擔心你處理不好自己的感情,我當然不是操心你和小南喬啊,我是說.……對於春色滿園,還有那些關於孫姨的事,我怕你心裏有過不去的疙瘩,總想著開解你,又不知道怎麽說。”
“這麽難得麽,就你這情商還能反過頭來擔心我?不過小逸,從小到大哪次不是我幫著你出謀劃策,遇上棘手的問題還得給你擦屁股,將心比心是好事,不過也沒必要過分為難自己的雙商,我領你這份情就是了,乖啊。”
蘇以漾輕笑了一聲,用“傻兒子終於長大了,懂得心疼人了”的眼神看了鍾子逸一眼,這才漫不經心地繼續說了下去。
“我媽的事確實是我心裏過去不的疙瘩,早前沒能力解決的時候,也確確實實自責過,不過冤有頭債有主,現在既然已經找到了幕後黑手,接下來的事情就容易多了,紀家再怎麽家大業大,欠下我的那些,左右都是得清算的。至於春色滿園.……我和小南喬相逢相知相許都在這個戲班子,你還怕我不把心思放在上麵不成?”
“你能這麽想,我也就真沒什麽可操心的了。”鍾子逸隨手端起酒杯,大大咧咧往沙發上一靠,順著蘇以漾的話繼續說了下去,“早前你總跟我說不在乎,問多了你不想說,還覺得我煩,根本不可能這麽釋然的聊起這些,我就知道在你心裏麵,孫姨的事壓根沒過去……我倆十幾年的交情,我還不知道你啊。”
或許是酒壯慫人膽,也或許是聊天的氛圍太好,許多放在平時根本不可能說出來的話,鍾子逸此刻說的順理成章,連言語間的煽情都幾乎成了自然而然的事情。
“阿漾,你啊……麵上是暖的,看著溫柔多情有裏有麵,把尺度和禮節恪守在心裏,但凡你想要讓別人舒服,總能找到最適合的相處方式應對各類人。這是因為你情商出眾也好,善於把控人心也罷,反正我從來沒有擔心你這些——說句玩笑話,你也就是不喜歡沾花惹草,不然放到圈子裏,你這款根本沒有幾個小姑娘抵抗得了。
說到這裏,鍾子逸語氣微微一頓,咂舌笑出聲來,他那雙微微眯著的眼睛帶著幾分醉意,老父親似的看了蘇以漾好半天,這才話鋒一轉,又再繼續說了下去。
“可是,阿漾,你心裏卻是冷的,你把自己的情緒藏得太深,壓根不願意讓別人碰觸到,再親近的人都不行.……我和你認識了這麽多年,算是你唯一的好朋友了吧,按理說該是最親密無間的,可是你心裏真正的想法還是不願意跟我說——不論是小時候關於小女神的事,你對孫姨自殺的懷疑,還是現如今你和紀家的恩怨,以及跟封曇私底下籌謀的那些,你沒想過要分享。”
蘇以漾聽得出鍾子逸眼下說這些並不是在抱怨些什麽,也不是懷疑或是質疑,隻是單純地陳述事實,所以也就雲淡風輕地解釋了一句。
“這些說出來沒必要,跟你添堵不成?”
“對,你總是說沒必要,把一切都想得通透,壓根不想別人替你排憂解難,甚至你出國那會兒都沒跟我商量,因為你不需要我的意見,是吧?阿漾,我知道你把我當成最好的朋友,也知道這就是你為人處世的方式——你做了你想要做的,不在乎別人是不是領情,願不願意回饋,甚至於別人理不理解你都不在乎,不過這樣很容易吃虧的。”
蘇以漾唇角不著痕跡地揚起,著實覺得這樣被自家發小分析挺有趣也挺微妙的。
這種感覺就好像家裏的傻兒子終於長大了,突然懂得理解別人的用心良苦,還能有理有據地說出來了,不管這些分析是對是錯,蘇以漾都願意聽個樂嗬。更何況鍾子逸平日裏不言不語,此時到了關鍵時刻,居然真把蘇以漾的心中所想說了個七七八八,不由得讓蘇大少這位當事人尤為驚奇,以至於他頗有耐心地全程沒吭聲,任由鍾子逸越說越起勁,字字句句義憤填膺,最後發展到根本停不下來。
“說穿了,你太強勢了,即使是對在意的人,也習慣了單方麵的保護和給予,不論是友情還是其他其他,你沒想交出主動權,不願意透露太多情緒出來,怎麽說呢……你可能更習慣於凡事都靠自己,壓根沒有想象中那麽信任別人,沒把對方放在平等的位置上,被單方麵寵著固然挺暖心的,但是時間長了,這種不對等很容易抹殺掉很多東西——我一直很擔心這些,我倒是無所謂,都習慣了,不過小南喬多驕傲一姑娘啊,我怕你把她氣跑……不過現在來看嘛,你確實變得不一樣了。”
“我不一樣了?”蘇以漾一挑眉,似乎沒想到鍾子逸會這樣評價,饒有興趣地問道,“這話怎麽說,我什麽地方不一樣了,難不成是除了爸爸般的關愛,更把你當個人了?”
“瞧瞧你這說的是人話嗎,不求你把我當個人,你做個人我就謝天謝地了。”鍾子逸翻了個大白眼,實在沒忍住吐槽了蘇以漾一句,這才重新把話題拉了回來。
“到底是談戀愛讓你變溫柔了,還是經營春色滿園感受了的情世故太多,也就有了幾分觸動,這些我就說不準了,不過遇到顧南喬之後,你的變化真的很明顯……阿漾,可能你自己沒感覺到,不過作為在你身邊呆了這麽些年頭的朋友,有些事我看得比你透徹。你對顧南喬是真好,不止是大事小情上照看著她,把她的夢想當成自己的夢想,也不止是年少相逢,彼此篤定,一生一世這些浪漫的橋段,你給了她更深刻的東西。”
說這些的時候,鍾子逸側過頭打量著蘇以漾,他眼見著蘇大少的睫毛微微垂了下來,那一小塊好看的陰影遮擋著他眼底情緒,卻止不住從眉梢一路漾到唇角的笑意,柔情蜜意也跟著藏不住了。
這分明是對這番話無聲的默認,愛到了骨子裏的樣子。
放在平時,鍾子逸定然會抓住機會嘲笑理智清醒的蘇大少也有今天,可是他此刻隻是輕聲一笑,由衷地感慨了一句。
“阿漾,這麽多年了,哪怕是蘇叔叔,或者是我這位發小,都沒有融化你心裏的那層冰,你對人際關係太慎重了,即便是對親近的人也做不到足夠坦誠,完整被你放在心裏的從頭到尾隻有顧南喬一個人——你把她放在不一樣的位置,把所有不願意和人分享的情緒交於她,也把不曾托付出去的信任和平等給了她……”
說到這裏,鍾子逸語氣微微一頓,神色中難得帶了幾分認真。
“所以,能見到你把心軟下來,願意把最真實的自己展示出來,我真的很替你開心。”
更多的話噎在半聲低笑裏,鍾子逸沒有繼續說下去,顯然談話進展到這種程度,饒是他這種沒遮沒攔的性格,也覺得有點不好意思了。
長此以來,蘇以漾的優秀都是顯而易見的。
對於這件事,想必整個演出界的圈子都沒有人會提出任何質疑,放眼蘇大少曾經經手過的項目,沒有哪個不是以最小的投入成本博得利益最大化,以劍走偏鋒的方式達到旁人的不敢想和不能及。不然他也不會成為大家公認的商業奇才,較之自家父親蘇廣南這位演出界的權威也惶不多讓,甚至青出於藍,擔得起一句英雄出少年了。
可是他太高高在上,也就顯得沒有人情味。
鍾子逸與蘇以漾太親近,太知道自家發小的性格,隨性風流和溫柔多情都僅僅是蘇以漾的表象,毒舌和好說話也全部在他一念之間,其實蘇以漾把什麽該做,什麽不該做想得尤其幹脆,決定好的事情很難因為其他任何因素改變,不論是對事還是對人。
除卻表麵上的幾番柔情,蘇以漾骨子裏還是冷漠而疏離的,至少在最開始的時候,他真的是把春色滿園的老藝術家們當成不相幹的人。給出優渥的待遇或是平日裏的從容有禮,僅僅出於良好的家教和修養,甚至於商人慣常表現出來的千人千麵,並不代表更深層次的東西。
在蘇以漾看來,任何出於人情世故的讓步都應該被摒棄,被私人情感所左右的考量也是完全不必要的。他把溫柔當成軟弱,把情懷當成借口,至於夢想則完全是理想主義者的自說自話,隻有能力不足的人才會借由這些虛無縹緲的東西虛構出毫無意義的烏托邦,去做那些隻能安慰自己的無稽空談。
對於那些看不見摸不著的東西,蘇以漾是不願意去相信的。
曾經的蘇以漾偏激而尖銳,大抵是孫菁過剩的事業心和京耀大劇院的恩怨給蘇大少留下了深刻的陰影,讓他對理想主義的東西態度尤為複雜。他一麵想要替母親去實現她想看到的,擔下孫家家主的身份,作為先驅者去嚐試京劇可以發展的道路。可是另一麵,他看透了文藝圈的沽名釣譽,也知道這並非一池清水,裏邊讓人反感的東西多得很,陰暗麵讓人作惡,保不齊這些也是當年逼死孫菁的東西。
蘇以漾相信利益交換和名利驅使,卻不相信單純的追求和夢想,不相信幾大京劇世家恪守的風骨,至於為了情懷舍棄利益,為了心底念想而做出讓步的傻事……說穿了,蘇以漾都是不信的。
在這方麵,蘇以漾矛盾而偏激。
而這也正是鍾子逸打心眼裏擔心著的東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