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八十六章 沒有如果
這一年以來,春.色滿園飛速發展,很多事情都像做夢一樣,美好得不真切了。剛起步的時候也確確實實困難重重,可是不管遇到什麽樣的艱難險阻,顧南喬從來沒有怕過。原因無他,她知道自己有足夠堅強的後盾,哪怕遇到天大的事情,後邊都有一個人無條件接著她。
曾經隻有顧南喬一個人的時候,她確實會覺得慌亂不安。
哪怕再堅強果斷的人,也有脆弱不堪的時刻,顧南喬習慣了獨當一麵,習慣了被人依賴,她永遠強大而理智,就像是把一切事由計算得相當精準的機器,在千絲萬縷的權衡中尋找平衡,必須要保持足夠的清醒,才能把控整個戲班子的未來走向。
獨立戲班的經營過程風險太大了,春.色滿園一路走來太不容易,背後是無數人的期盼與心血,這一步一步都是如履薄冰,根本沒有任何犯錯的成本。所以即便是顧南喬不去明說,那些壓力也是放在台麵上的。
可是現在,她終於不是一個人了。
無數個難關都是蘇以漾陪著她走過來的,在蘇以漾的麵前,她可以放心地把自己的全部軟肋交付出去,他們彼此之間的信任是最好的盔甲,足以抵擋外界的一切問題。正因為這樣,顧南喬越發清晰了自己的堅定,也終於徹底成長了起來。
蘇以漾帶來了不隻是春.色滿園的商機,還有她人生的全新可能。
所以對於是否能夠可以在“舊夢計劃”中博得最好的結果,甚至於春.色滿園今後到底可以走到何種地步,顧南喬從來都沒有擔心過。她相信即便是真的遇到了相當險峻的危機,蘇以漾也不會扔下她不管,兩個人一定會並肩攜手解決問題。
哪怕再大的風浪,最後也一定可以乘風破浪所向披靡。
其實全部的篤定,不過是出自於愛。
因為那個人是蘇以漾,顧南喬才會交付出全部的信任,才會無條件的選擇相信。
不知過了多久,顧南喬終於輕笑了一聲。
她那雙清澈而明亮的眼睛粹著笑意,從唇角一路暖到了心底。
“蘇以漾曾經說過,我是他的光,因為遇到了我,他才找到某些事情的意義。其實有些話我沒有告訴他,正是因為遇到了他,我才知道自己想要的到底是什麽,才能重新找到堅定走下去的方向……其實啊,蘇以漾他是我的全部意義。”
顧南喬的聲音很輕,就像在說一件再正常不過的事情,甚至這番聽起來濃情蜜意的話聽起來也不像是情話,而是再理所當然不過的幾句事實。以至於肖芳然本來想要再去盤問些什麽,從顧南喬的言語中找到破綻逐一攻破,勸說她聽從自己的建議。這會兒卻隻是坐在沙發上,神色晦暗不明地微微垂著眼眸,仔仔細細將她的話咀嚼了一遍,好半天沒再說出些什麽來。
言語中流露的真情是騙不了人的,篤定也是切切實實藏都藏不住的。
大抵溺於情愛,誰都一個模樣。
或許是被顧南喬的情緒勾起了三分心神,那一瞬間肖芳然的腦海中電光石火地閃過許多畫麵,這些年來有意不去回憶的往事,也跟著不受控製的翻湧而來了。
時空像是發生了逆轉,回到了幾十年之前的老劇團。
六月槐花飄香,空氣裏帶著粘稠的香氣,紛紛揚揚的花瓣散落滿地,連石板小路都多了幾分詩情畫意。
演出開場的時候是七點鍾,那個慣常穿著淺藍色襯衫和工裝褲的青年人卻總是六點就到院子裏的候場區等著了。觀眾們還沒開始檢票進場的時候,他就坐在長條椅上安靜的看書,槐花隨著輕風灑落了片片花瓣,像是漫天紛飛的白雪似的。滿地斜陽之下,落花極為輕盈地飄在他的肩頭,又被那雙骨節分明的修長手掌不經意地拂了下去,畫麵像是刻在了肖芳然的記憶裏,直到多年之後也不曾忘記。
肖芳然是後來聽說的,那人名叫顧林,是旁邊那處中學的教書先生。
他明明算是半個工科男,教的科目是嚴謹而又細致的數學,偏偏身上帶著幾分文人特有的神韻,眉眼中也透著濃重書卷氣,顯得豐神俊朗英氣逼人。大抵是占了一副好皮囊的緣故,顧林看起來不像書呆子,反倒像是戲文裏唱的世家公子哥。
正應了那一句,陌上人如玉,公子世無雙。
到了演出開場的時候,顧林總是坐在票區最好的位置,正對著舞台中央,是肖芳然一抬頭就能看到的地方。而且他選擇座位的習慣就跟他日常提前一個鍾頭過來一樣,是風雨無阻雷打不動的,哪怕是肖大老板再怎麽神經大條,最後也開始眼熟他了。
最初肖芳然沒往深處想,隻當他是個普通的觀眾,或是對京劇有幾分興致的戲迷,眼熟也僅僅是知道有這麽一號人物而已,根本沒有提起多少興致。
可是漸漸的,肖芳然發現顧林幾乎場場不落地看過每一場演出,一天兩天算不得稀奇,一周兩周也可能僅僅隻是突如其來的興致,可是能幾個月如一日地按時按點過來,甚至到了連台上演員都眼熟的程度,也算是有些稀奇了。
也是因為這樣,肖芳然不由得對顧林多了幾分在意。
其實台下的觀眾成千上萬,肖大老板又是老劇團地地道道的台柱子,沒幾個鐵杆戲迷才是怪事。更何況當年肖芳然還在梅家的時候,更大的戲台子也登台過,也曾紅極一時一票難求,癡迷於她的戲迷們不計其數,她也自詡承擔得起任何喜歡。
對於顧林這種算不得示好的示好,能入肖芳然的法眼,也算是一件稀罕事。
大概從那時候開始,就有所偏愛吧。
就是這樣一個溫和而克製的文人,最後講喜歡的時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某天在肖芳然某次演出開場之前,顧林老早就等在了老劇團的大門前,夕陽將他頎長的身影拉得老長,沒有褪去的濃稠霞色映得他眼底眉梢都帶著溫柔,金絲邊眼鏡架在他的鼻梁上,遮擋著眼眸間的神色,卻讓唇畔的笑意更加分明。
“肖小姐,這個送給你,望你珍攝。”
……
當時啊,怎麽就動心了呢?
後來肖芳然一直想不明白,漸漸也懶得再去想了。按理說顧林並不是她的理想型,肖芳然希望另一半強勢而優秀,可以從各個方麵占據壓倒性的優勢,得讓她心服口服又相得益彰才能徹底降服她,怎麽著都不該是顧林那樣溫和而文弱的人。
可是顧林就像三月初的和煦春風,吹綠了整季的草長鶯飛,又像是六月末的槐花一季,悄無聲息地芬芳了整個夏天。那些從細枝末節中流露出來的溫柔漸漸暖了肖芳然一顆心,等到她意識到自己開始淪陷的時候,早已經徹底深陷其中,徹底無從脫身了。
畢竟喜歡一個人,本來就是不講任何道理的事情。
打從當年離開老劇團,離開了顧林之後,肖芳然已經很久不去想這些事情了。對於已經過去而又無法補救的事情,再怎麽去想也都是庸人自擾,徒增煩惱罷了。
更何況沒有人比肖芳然更知道,打從心底最深處,她是真真切切覺得虧欠過顧林的。
故事開始於六月槐花飄香,滿城飛花墜著斜陽的驚鴻一瞥,全部細節都帶著注定的浪漫,可是故事的最終卻止於生活牽累人的點點滴滴,瑣事和世俗拖累著情緒。風月迷人卻也隻是短暫的沉迷,曖昧和情愫在柴米油鹽的眾生相裏被消磨殆盡。
那時候的肖芳然想要的太多,她既想要一呼百應的台上風光,又想要歸家時分的體貼關照。
分明是自己的心還不定,不確定想要的到底是什麽,偏偏貪心有餘,什麽都不舍得放棄。
當時走的時候,肖芳然想著以後自然會有歸來期,那些不好解釋也很難說出口的話,即便是現在不說,以後也都會有合理的解釋,所以很多話便止於唇齒間,甚至連道別都輕描淡寫,沒那麽放在心上。
她沒有跟顧南喬多囑咐幾句,也沒有給顧林合適的理由。
可是人世間的事瞬息萬變,誰也不知道明天會發生什麽,很多計劃好的事情都會隨著變化更改,更何況是所謂的謀劃和最好的預期呢?
最後也不過是落個時不我待,傷人傷己。
肖芳然走的那天是陰雨連綿天難得的一次放晴,她沒有跟顧林說透自己要去幹什麽,更沒有解釋她和梅家那些錯綜複雜的關係。那時候肖芳然還不知道會至此天人永隔,她隻隨口說這次是出一趟短差,連行李都沒有帶幾件,一心想著早去早回。
顧林去車站送她,囑咐了一句記得帶傘,要是去的時間太久,也算留個念想。
肖芳然沒有聽出顧林的話裏有話,隻是隨意岔開話題,半帶著笑意調侃。
“出個短差而已,留什麽念想,等我回來就是了。”
後來肖芳然回憶起來,或許那會兒顧林就把一切都看得明白了,隻是他懶得說透也不想去深問,給足了心上人空間。肖芳然總是覺得顧林給的愛太深沉也太厚重,就好像海綿裏擠不幹淨的水,總能不斷壓榨出一些新的東西來。其實他給的最灑脫也最幹淨,打從最開始就交付了全部的真心,卻也給予了足夠的空間,壓根沒有什麽不舍得。
愛到最深處,不是管束,而是自由。
就像是最後,顧林也一心想著愛不是束縛,很多事情過去了也就算了。對於留不住的人,不如給她自由,讓她去做自己想要做的事,過真正該屬於她的人生,也算是善始善終。
顧林一貫習慣了默默付出,病重沒有告訴任何人,隻是自己苦撐,甚至連臨終時都沒有知會肖芳然一句。他平生最怕拖累人,又怎麽會把愛當成一種道德綁架,去拖累最愛的人。
如果知道那就是最後一次見麵,怎麽著也不會那樣倉促吧。
不.……如果知道以後再見不到,或許肖芳然壓根就舍不得走了。
可是這世間,哪有那麽多的如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