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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八十九章 當年決裂

  聽到蘇以漾言語間這麽維護那個名叫顧南喬的姑娘,蘇廣南一時間心底百味雜陳。


  他的唇瓣上下碰了碰,習慣性地想要說教蘇以漾幾句,諸如“談起戀愛來太不成氣候,被美色擾亂了一顆心,連正常思考都退步了”之類的話已經到了嗓子眼,卻偏偏被自家臭小子玩笑似的那幾句“帶著兒媳婦過門”給噎了回來。


  此刻的聊天氛圍太好,居然連蘇廣南都舍不得破壞了。


  這些年來蘇廣南和蘇以漾的關係算不上多麽親密,相看兩厭是常有的事情。這對父子倆一個輕狂一個驕傲,誰也不願意後退半步,基本都屬於好話不能好好說的代表性人物,更遑論蘇大少心底帶著怨氣,他想哄人的時候那張嘴含了宛如沒化開的蜂蜜,想懟人的時候也是同理,能不聲不響就把對方氣得火冒三丈,偏偏還說不出個所以然來。


  蘇廣南早已經習慣了兒子的生疏與客套,他無形中表達出來的點到即止的疏離,甚至是那漫不經心的笑意裏慣常藏著的嘲諷,卻唯獨沒有見過他好聲好氣的模樣。蘇以漾能夠不帶著火星子的跟說話已經算是一件稀罕事了,像這樣近乎於心平氣和的長談,幾乎是蘇廣南想都不敢想的事情。


  距離上次蘇以漾拿出這樣的態度,還得追溯到十幾年前,孫菁還在世的那些年頭。之後所謂的和諧就跟壓根不存在似的,即便是蘇廣南放低姿態去補救,也毫無任何效果。


  以一言以蔽之就是,破冰宛如活在夢裏。


  可此刻蘇廣南分明可以看出,蘇以漾那雙漂亮的笑眼彎生生的,和孫菁七分相似的眉眼繼承了他母親的驚豔,又多了幾分隻屬於他的銳意與輕狂。他的睫毛微微垂了下來,在臉頰投影下一小塊好看的陰影,也讓神色莫名帶了些許柔和。


  蘇以漾的笑意裏沒有嘲諷也沒有輕蔑,更沒有平素對待家裏人特有的不平不憤,就如同他剛剛的那句話沒有更深層次的意思,言語間的玩笑意味也並不是反諷和嘲弄,反倒像是尋常人家的父子倆難得的一次談心似的。


  如果不是這一切太過真切,蘇廣南幾乎以為這僅僅隻是自己的幻覺。


  在這父子兩個各自沉默的時間,夜風順著別墅半開著的窗戶吹刮進來,淺黃色的刺繡窗簾被卷起了繾綣的弧度,繞著白色暗紋的理石露台來回飄忽。眼見著自家父親好半天沒說話,蘇以漾也不著急,而是微微側過頭,很有興致地四周環視起來。


  高中之後蘇以漾出國留學,秉持著眼不見為淨的態度躲著蘇廣南和喬伊然,回國之後有了自己的獨立住處,不再住在蘇家別墅,更是很少回來了。大抵是懶得觸景傷情,不想去深究那些有的沒的,但凡可以在公司談的事情,蘇以漾都直接放在辦公室解決,和蘇廣南的接觸也停留在公事公辦的程度,禮貌克製有餘,體己親近不足。


  更遑論回家的時候還有礙眼的蘇夫人在,見了喬伊然蘇大少就會覺得影響心情,每逢年節回家一趟也像是完成任務一般,飯桌上不言不語,連敬酒詞都懶得說,下了飯桌不論多晚一定當天就走,別說留宿那種不可能存在的事情了,就是多一分鍾他都不想停留。


  而這會兒大抵是蘇以漾的心境發生了變化,他對蘇廣南的體諒達到了前所未有的高度,心也跟著軟了下來。


  許多情緒翻湧而來,侵蝕著蘇以漾的內心,漸漸開始不受控製。


  就像他沒有想到今天自己居然會鬼使神差回到蘇家別墅一樣,此刻他很稀罕地沉下心性,拿出極大的耐心仔仔細細地把蘇家大宅的每一處看了一遍,甚至忍不住開始回憶起那些被他埋藏在心底最深處,幾十年來未曾提及的往事來。


  這些年來蘇家的變化很大,年歲留下了清晰的痕跡。


  那些變化是從生活中的一點一滴間滲透出來的,根本容不得旁人忽視。加之家中的女主人早已經更換了,哪怕是喬伊然再怎麽心大,再有意表現得不爭不搶寬宏大量,也不可能任由孫菁留下的痕跡擺在那裏,無時無刻不礙人的眼。


  時過境遷之後,這間偌大的別墅早已經換了樣子,裝潢和布置早已經加入了太多喬伊然的喜好,漸漸磨平當年孫菁留下的全部痕跡。之前蘇以漾沒有在意過這些,連回家一趟都算是稀罕事,自然壓根沒有閑心去管家裏有沒有添置新物件之類的細節。現如今他打量一番,才忽然發現別墅多了許多新家具,牆上的掛畫和四周的擺設都和之前不同,就連他小時候時常玩鬧的旋轉樓梯,也從原本的木色漆成符合現如今歐式裝潢的奶白色。


  這裏處處透著陌生感,早已經不是他記憶中的模樣了。


  也就顯得,有些物是人非了。


  而就在蘇以漾借著三分醉意思索良多的時候,反觀蘇廣南那邊,明顯沒有太多的閑情逸致去感慨舊事,而是深究起整件事情的始末來。


  ——今天蘇以漾的全部行徑太過讓人出乎意料,蘇老爺子顯然被自家臭小子的不按常理出牌打得有些懵了。


  眼看著“舊夢計劃”的通知下達到各大劇院團,憑借著這對父子之間特有的默契,蘇廣南自然猜到蘇以漾最近一定會回來找他,而且按照蘇大少一貫的未雨綢繆,這場注定會有的談話,必然是趕早不趕晚的。


  他們心照不宣地謀劃了這麽久,現如今到了收網階段,自然經不起一丁點的岔子。


  可是蘇廣南預料到了孩子會回家,卻沒有預料到他的態度。此刻的蘇以漾對那些冰冷的算計絕口不提,反倒一改常態講起感情糾葛,實在讓蘇廣南摸不到頭腦。饒是蘇老爺子再怎麽深謀遠慮,也猜不出蘇以漾這幅宛如被人奪了舍的架勢背後,到底是有幾層意思。


  瞧著蘇以漾這幅模樣,不像平素關係生疏的兩個人互相交換手中的籌碼,反而像是出了趟遠門的孩子單純回家看看,真心實意地說幾句提及的話,跟自家老爺子匯報一番生活近況,再順帶著關心一下久違謀麵的老父親似的。


  怎麽看都顯得太過反常了。


  不過蘇廣南到底是在生意場上人精,任由心底再怎麽波濤洶湧,表麵上也依舊維持著那副不動聲色的模樣,沒有流露出分毫異樣。秉持著以不變應萬變的原則,蘇廣南沒有急著開口,而是將報紙放在了茶幾上,起身去旁邊的酒櫃,借由這個機會仔細思量一番。


  他挑了一瓶度數不算太高的紅酒出來,又拿出兩支高腳杯,澄紅的酒液沿著透明杯壁緩緩流淌而下,蘇廣南夾起了幾塊冰放了進去。可是酒才斟了一杯,他的視線餘光瞥了一眼大爺似的坐在沙發上的蘇以漾,就把紅酒放在一邊,轉頭倒了一杯溫涼的白開水。


  蘇以漾半抱著手肘坐在沙發上,在等蘇廣南回來的空檔,他側過頭順著雕花的窗戶向外望過去,外麵正是蘇家別墅的後花園,那是孫菁生前最喜歡的地方,那些淩亂不堪的回憶,也跟著席卷而來了。


  大抵睹物思人,蘇以漾此刻想起了許些往事。


  透過歐式雕花的窗戶,是一大片低矮的灌木叢,花圃裏三三兩兩種著玫瑰,卻因為疏於打理而顯出頹敗,分明是花期也沒有幾朵開著,反倒是周遭雜草叢生顯得有些荒蕪。清冷的月光灑落下來,青石板的小徑安靜而寂然,藤編的搖椅還放在後院,白色理石的小桌子照舊擱在一片花叢之中,隱約見得影影綽綽的輪廓感,莫名多了些許遺世獨立。


  記憶裏是彌漫不散的茉莉味,混合著茶香和孫菁身上淡淡的香水味道,總是在夜風中吹得很遠。後院的露水顯得很厚重,所以哪怕是在夏夜孫菁也慣常披一件絲綢薄衫,月色勾勒著她臉頰精致的輪廓,像是多了一層柔和的濾鏡,映襯得她那清秀柔美的五官極為動人,連眼底眉梢笑意都變得更加溫和起來。


  小時候的蘇以漾總喜歡跑到後院,厚著臉皮膩在母親的身邊,時不時說些有的沒的。


  最初他總是纏著孫菁講故事,後來漸漸長大了,就變成窩在搖椅旁邊給她講學校發生的那些趣事,或者在小石桌上寫當天老師留下的功課,孫菁隨意反正手邊的戲詞,任由著蘇以漾鬧騰,他們母子倆各幹各的,倒也一派和諧。


  茉莉香片沏出來總帶著淡淡的苦味,小孩子嗜甜如命,嚐到一丁點哭的東西都愁眉苦臉的,當然喝不慣茶葉。可是蘇以漾偏偏很喜歡讓孫菁泡茶,大抵醉翁之意不在酒,茉莉香片沏出來蘇以漾連一口都懶得喝,還吵著鬧著要多加幾塊冰糖才算完,這樣的行徑總是弄得半個茶道高手的孫菁哭笑不得,深感實在太過暴殄天物,又舍不得說他些什麽。


  其實蘇以漾隻是覺得,母親泡茶的樣子特別漂亮。


  那會兒他最喜歡看孫菁泡茶,母親纖細的手指輕輕攥著素白的瓷杯,緩緩倒入的沸水將茶葉衝泡開,綠色的嫩葉中混雜著朵朵茉莉,又隨著杯沿掀開飄散出若有似無的芬芳,還有抬頭就能看見的滿目星輝。


  這十幾年來時間過得很快,快到足以消磨好多痕跡。


  當年蘇以漾時常玩鬧著要摘的那整片的茉莉早已經不見蹤影,現如今苗圃裏種著的玫瑰花不夠嬌豔,也沒有茉莉那樣若有似無的幽香。記憶裏混雜在茶味裏的餘香宛如虛幻,連帶著孫菁坐在搖椅裏,她清瘦纖細的背影攜帶著濃重的夜色,回眸時柔美的輕笑映襯著滿院子的花海的模樣,也在時間流逝中漸漸消磨幹淨了。


  任憑蘇以漾再怎麽努力回想,記憶也都不夠清晰,往事都跟著尋不回來了。


  早前蘇以漾對孫菁有怨氣,對整個蘇家也有排斥,他記得母親最後慘淡到淒然的目光,記得她字句篤定不容推托的囑咐,記得她不負責任的殘忍決定和驟然壓下來的孫家家主的權柄,連帶著童年的溫馨和快樂都被厚重的情緒拉扯,也就顯得不幹不脆,

  而現在蘇以漾才發現,對於孫菁,他心底最真實的想法,其實是想念。


  大概是酒氣有些上頭,心也較之平時更柔軟,直到這一刻,蘇以漾才終於有些後悔了。


  他微微側著頭,看著窗外的小花園出神,半聲輕歎從他的喉間溢了出來。當時為什麽一氣之下要把那片茉莉毀了呢,以至於現如今就連睹物思人都少了些可以回憶和追溯的憑據。


  可惜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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