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二六章 在這裡【五更】
今年初冬，隱域終於落下了雪花，這雪相比往年來的著實太遲，也著實太過突然，就像這個冬天那般突然。
一座暖閣之中，一個紫衣女子推開窗扇，仰頭望向夜空，「又下雪了……」
身後床榻上的林姓女子捂唇輕咳，緊了緊披在肩頭的棉氅，「今年冬天比往年冷了太多，也不知那些孩子每日去北城文館可還習慣，這場大雪，只怕是要給他們增添很多麻煩。」
「你啊！」紫衣女子嗔怒，反手關緊窗扇，走到床榻前坐下，瞪住林姓女子，道，「你怎麼就不多為自己考慮考慮。」
林姓女子淡淡一笑，爐火映照下，她的臉色越顯得蒼白，「我已經知足，還有什麼好考慮的……」
「你就不能有點出息？」許是在一起待的久了，紫衣女子說話也隨便了很多。
林姓女子依舊在淡笑，她的笑容很溫和，很乾凈，就像是春風，她仔細想了想，搖頭道，「我這一生，只怕是很難再有出息了。」
「你……」紫衣女子氣結，垂頭兀自生著悶氣。良久，她抬頭盯住那林姓女子，盯住她的雙瞳，輕輕嘆道，「你如此輕生，便不曾想過，他若回來，該當如何？」
「他暫時是不會回來了。」林姓女子肯定的搖頭，露出几絲追憶之色，喃喃道，「他是高飛九天的雄鷹，註定俯瞰整個世界，雄鷹沒有飛到地之盡頭，天之角落，是絕對不會回頭的。」
「值么？」紫衣女子有些憤怒，「你在等他，他知道么？」
林姓女子淡然微笑，輕輕搖頭。她的笑容是那般恬淡，那般溫和，那般洒脫。
「你個榆木腦袋。」紫衣女子越發無奈，氣呼呼的咬牙，「他到底都有哪些好？」
「他有哪些不好？」林姓女子反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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紫衣女子語塞，的確，他有哪些不好？
即便時隔兩年，那個人的身影越來越淡，甚至於他的面孔已經模糊，唯能記得他穿著一身白衣，但回頭仔細想想他有什麼不好，卻真的想不起來。
如果真有不好，那或許便是他太過『無情』，可他真的無情么？
紫衣女子無法回答。
少女的心總是容易萌動，在兩年的那個冬季，或許，她的心的確被那個人抓住了，但隨著那個人遠離，一去不返兩年，那種萌動，卻又再度緩緩平息。
紫衣女子不知自己以後可否還會再對其他人心生萌動，但她知道，對於那個人，她已經心死，不是她想要放棄，而是那個人的世界終究離她太遠。
曾經在某一日，某一時，他們的世界偶然交織，但那樣的交織卻僅是一觸即分，分開之後，一個繼續飛向天穹，一個，則依舊在地上仰望。
所以她選擇了放棄。
只是，眼前的另一個人，似乎並不打算放棄。
「我沒有太多時間了。」林姓女子偏頭看向緊閉的窗扉，笑容很淺，很淡，聲音很輕，很柔，「能多想想也好。」
「真的值么？」紫衣女子搖頭，再度詢問，「以你的狀況，去過幾天普通人的生活有何不好，為何一定要讓他成為你心頭的枷鎖，你等了兩年，又等到了什麼？」
「你如果覺得值，那便值了，你如果覺得不值，那便真的不值。」
林姓女子拉緊披在肩頭的棉氅，再度輕咳一聲，臉色愈顯蒼白，她抬手點向自己的胸口，「等了兩年，我等到了這個。」
「他……」林姓女子沉默，依舊點著自己的胸口，少許道，「在這裡。」
「那他的這裡，有你么？」紫衣女子恨鐵不成鋼的搖頭。
林姓女子終於露出一絲苦笑，她緩緩垂下螓首，盯著蓋在身外的布衾，下意識的攪動手指。
良久，良久，輕輕笑道，「我能感覺得到，在他的這裡裝著另一個『我』，裝著另一個和我很相似的人。」
「你真是……無可救藥。」
「我本來就已無可救藥。」林姓女子坦然微笑。
是啊，誰能治好九脈絕體，誰能治好天脈殘缺？或許在這世上便無人能夠做到，而即便有人能夠做到，又有誰，願意為了她去做呢？
她只是一個私塾先生，只是一條無家可歸的遊魂，或許在某一日，她就將被這個世界遺忘，遺忘的徹徹底底，遺忘的乾乾淨淨。
她這樣的人，又有誰願去搭救？
林姓女子的微笑中多了幾分苦澀，幾分坦然，幾分洒脫。
對於這一切，她早已看淡，不再記於心上，她每天需要銘記的事情太多，如果都記在心中，那又該將『他』裝在何處？
她已時日無多，何必再去想的那般複雜……
紫衣女子搖頭輕嘆，小心端起床頭前的葯碗，用木勺舀起少許，抵在那怔怔失神的林姓女子唇前，低聲道，「葯涼了。」
「多謝。」林姓女子啟唇將勺中的葯湯含入口中。
「你不用總是謝我。」紫衣女子動作微微一頓，有些無奈，道，「這是那人在當年做出的囑託，我季家欠那人大恩，理應做出回報。」
林姓女子笑而不語，知道紫衣女子有些口是心非，卻也並不點破。
她很清楚，像她這樣一個病秧子，莫說悉心照顧兩年，便是一月，只怕也會令人失去耐心，紫衣女子能做到這種程度，已經遠遠償還了那個人的恩情。
屋外的落雪越來越大，北風呼呼吹拂。林姓女子飲盡葯湯，依舊靠在床榻前，目不轉睛的盯著爐火，她的臉色越來越蒼白了，在爐火的照映下，透發著詭異的紅光。
紫衣女子收起葯碗，緩緩起身，準備離去，她向爐火中添了幾塊火炭，微微一嘆，這本就是一間暖閣，溫暖如春，但竟卻熄不了火爐。
她回頭再看向那林姓女子，神色驀然凝固，手中的葯碗也隨之打翻。
「這該死的冬天。」
由不得紫衣女子不吃驚惱怒，在這雪夜之中，林姓女子被抑制一年的病情，竟再度發作了！
九脈絕體，一生髮病九次，林姓女子，已是第八次發病，還剩下最後一次……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