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五三章 消逝的餘光【一更】
起風了。
冬日的天氣便是這樣，變臉速度太快。
林夕顏在衾被中縮了縮身子，有些瑟瑟，風中她的臉色微微發青，蒼白中帶著一絲灰暗，但她仿若未覺，依舊絮絮不斷，表現的十分開心，宛如一個單純的少女。
「還記得湖邊的那幾顆柳樹嗎？」林夕顏目不轉睛的看著穆白，小聲問道。
穆白下意識看向身邊那幾株已經枯死的老柳，輕輕點頭。
「它們是在今年夏天枯萎的。」林夕顏惋惜道，「這幾顆柳樹本來蓬勃茂盛，任誰也想不到其竟會突然枯死。」
穆白沉默，是啊，生命何等脆弱。林夕顏是在感嘆那幾顆老柳，何嘗又不是在感嘆自己？
「還有啊，今年的湖面也結冰了……」林夕顏終於偏頭，將目光從穆白身上移開，然後看向近在眼前的湖面。
兩年前，若一股寒風乍來，這湖面應會起上幾層漣漪，而今卻被一層厚厚的堅冰包裹，任風再大，也吹不皺一灘碧波。
「我可以讓這些冰融化。」穆白道。
「不要。」林夕顏輕輕搖頭，坦然道，「湖面結冰了也很好看呢。何況樹木枯萎，湖水凍結，本來便是它們的歸宿……」
穆白看著林夕顏的側靨，她這是在影射自己么？她已不在乎生死，看淡了一切。
「對了，在這湖邊，我還修了一間私塾，平日能有三十幾個孩子……」林夕顏抬手指著穆白身後的小山頭，在那裡，有一間竹屋。
她像獻寶似的，給穆白敘述著自己辦私塾的經歷，以及私塾中那些孩子的可愛。而穆白則是靜靜的聽著，不曾插嘴。
到了最後，林夕顏說的東西便變得零碎起來，再沒有中心，她會一會兒說說某一日清晨有個孩子遲到，也會突然跳躍，說到某天下午，一個孩子獨留私塾，而他的家人卻遲遲未曾帶他回家。
她變得像是一個喜歡嘮叨的家庭主婦，總喜歡說些瑣碎小事，但原因卻是她這兩年來的經歷實在太過貧乏，說來說去，也只是在重複做著那樣幾件事情。
她絮絮不斷，其實只是想打開穆白的話匣，想聽他說他這兩年來的經歷。
果然，他們兩人是心意相通的，當她的話題變得有些重複單薄，他便很適當的接了過去，開始訴說當年離開小燕都后的經歷。
他先說自己一路趕到皇道神宗，再從皇道神宗借道前往焚墟。他沒有說其中的兇險，她也便沒有多問，而是全神貫注的聽著，目不轉睛的看著。
當說到汀羽軒時，林夕顏突然笑了，穆白問她在笑什麼，她卻只是抿唇不答，只是眸光深處閃過一絲穆白無法察覺的苦澀、羨慕。
這是無論再心有靈犀，也無法感觸到的。
穆白沒有追問，而是繼續訴說，他說的非常詳細，詳細到曾經去了哪裡，遇到過哪些人，去了那裡后又做過些什麼，他沒有半分保留，哪怕是某些被他當做秘密的存在，他也一一說給她聽。
當再說到汀雨桐，林夕顏突然變得沉默，然後深深看著穆白，良久微微一嘆，道，「這個姑娘似乎喜歡你呢，你可千萬不要辜負了人家。」
穆白沉默少許，然後再度開口，卻並沒有順著林夕顏的話題繼續陳述，而是依舊訴說著這些年的經歷。
不是他不想說有關汀雨桐的事情，而是他覺得，將這些事告訴林夕顏，對她太不公平。
風變大了，冬天的風就是這樣，來的突然，漲的迅速，退的無聲，沒有半點規律，像是脾氣無常的老太太，令人捉摸不透，不知她何時便會發威。
林夕顏抖得更加厲害，呼吸變得冰冷而急促，以穆白的修為，竟也無法再溫暖她的身體，穆白感到有些反常，他壓低聲音道，「回去吧，外面太涼。」
不知不覺，竟已快到黃昏。湖邊寒氣驟起，天邊的夕陽艷烈如火，即將墜落了……
「我們回去吧？」穆白不忍再讓她受寒受苦，於是便重複一遍。
「不……」林夕顏罕見的拒絕，她的要求從來都是那般稀少，她從來都是那般容易滿足，但現在的她卻變得貪婪了，她想提出更多要求。
「好！」穆白輕輕點頭，終未起身，但還是拿出一顆丹藥，為林夕顏服下，這顆丹改變不了她的現狀，但卻能緩解她的痛苦，減輕寒氣帶來的侵擾。
果然，丹藥入喉，她顫抖不再如之前那般厲害，但清瘦的臉龐卻變得更加蒼白了，蒼白如雪。穆白握緊她越來越冰冷的手掌，不斷將體內的溫度渡向她的體內。
「夕陽……好美……」林夕顏艱澀偏頭，看著天邊的那輪落日，「還記得嗎？我們第一次見面，便是在雪后的黃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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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記得。」穆白也抬頭看向冰湖盡頭，順著她的目光，盯住天邊的那抹余紅。
那夕陽已有一半沉入山谷，剩下的一半散發著暗紅色光芒，柔和而冰冷，她努力綻射著最後的光輝，但那光芒卻變得蒼白且無力。
不過她的光依舊燒紅了半邊天空，大半個天穹都籠罩在她的餘光之中，整個世界都驚嘆她的艷麗、聖潔、絕美。
她在緩緩下墜，沒入遠方已經變得漆黑的山嶽背面，落入無邊的深淵。終於，那山頭只剩下最後一抹餘暉了，傾射的曦光像是一柄打開的摺扇，以一個完美的弧度拋向天之盡頭，唯美絕倫。
天邊只剩晚霞了，依舊殷紅如火，但這絲如被火焰點燃的紅，卻在黑暗湧來的過程中逐漸變得黯淡。終究，連夕陽留下的最後一抹痕迹，也要被黑夜殘忍的抹平了。
最終，火燒的雲兒僅余金色的鑲邊，如墨染般的黑暗則從其深處湧來。
風更大了，幾朵烏雲從東邊飄來，侵襲了西方的天穹，將那僅剩的晚霞金邊趕下了天空，無盡的黑暗到來，那夕陽留下的最後一絲餘溫消失，天地瞬時被無邊無際的冰冷充斥。
又要下雪了，這冬日的天，還真是說變就變呵……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