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四三八章 韶華（七）
「……有件事始終縈繞在我心頭，我必須尋求一個答案，事關老八……」穆白看著木蒼生的背影。
短暫的沉默。
木蒼生輕輕揮了揮手，疲憊的揉著眉心，道，「讓老五他們告訴你吧，我有些累了。」
穆白腳步一頓，而那輪椅則在木蒼生的控制下繼續向前，兩人的距離變得越來越大，就像是一條不斷擴張的「裂縫」，再無法修補的「鴻溝」。
海風不止，遠方有幾隻海鷗徘徊，廣闊的海面藍如水晶，潔白的浪花捲過沙灘，留下幾隻擱淺的海蟹。
穆白臨風靜立，白衣白髮洋洋洒洒，日輝映耀，天地寬廣，忽得多了些孤寂蕭索。
「對了，老七……」輪椅突然停下，木蒼生轉頭望來，「小心『西方』。」
「西方？」
木蒼生閉上眼，沒有解釋。輪椅轉向，繼續駛向遠方，而輪椅上的老人，則像是在享受這天地間最後的「溫暖」。
……
陡峭的海崖上。
老大楚鵬展，老二李乾坤，老五白玲，老七穆白，四人或站立或坐地，迎著海風，各自提著一罐啤酒，目光蒼邃的看著海的盡頭，一時竟有了少許當年的感覺。
「老八啊？事情既然已經過去，又時隔多年，告訴你倒也無妨。」楚鵬展用一種回憶的語氣道，「當年那場試驗，其實最初確定的名額是你……」
「我？」穆白側眸，長發隨風飄動。
「是啊，你，老七！」楚鵬展點頭。
「但你當時恰好在外……」李乾坤接了過去，繼續道，「按照以往的慣例，本應自動划向小隊的下一名成員，但這個試驗實在太過特殊，而且危險係數極高，所以教授並沒有採取這個方案。」
「然而老八遞交了申請，遞交了五次……」楚鵬展神色一黯，「他自願承擔所有風險，準備作為第一個試驗對象，這樣一來，你就變成了第二個，彼時即便還有危險，但在已有原始數據的情況下，也會增加許多調控空間。」
穆白目光幽遠深邃，「但是試驗失敗了？」
雖是詢問，但已用上篤定語氣。
「不錯，老八失控了，傷了很多人，也殺了很多人。」李乾坤苦澀的點頭。
「按照最初簽下的協議，我們不得不採取最後措施……」白玲隨手將喝空的酒罐扔向海面。
「因此你們殺了老八！」穆白仰頭望著天空。
「是，我們所有人都動手了，做出最後一擊的是老三……」
「那你們為什麼不告訴我『真相』？」
「老三不讓說。」
穆白咬著牙點了點頭，「那最終為什麼又要停止試驗？」
「老三獨自承擔所有懲罰，勸阻教授終止了試驗。」
穆白緩緩坐地，神色再看不出太多的變化，「到底是怎樣的試驗？」
「造神。」楚鵬展面無表情的道。
「造神？」穆白似笑非笑，說的咬牙切齒，「『他』還真是厲害，不愧是大腦開發面積達百分之九十五的鬼才啊！」
海崖上一時沉默，再無聲音。
良久，楚鵬展才幽幽一嘆，「老七，放下吧，都已經過去了……」
「是啊，已經過去了……」穆白抬頭望著遠方，說不出是悲傷，還是懊悔。
良久……
「他為什麼要解散組織？」穆白緩緩站起。
「因為它已經沒有存在的必要了。」
「呵呵，是因為他已經達到所有目的了吧？」穆白冷笑一聲，邁開腳步，一步踏出山崖，瞬間消失在了海天之間。
……
秦省。
穆白出現在葉韶華墓前，汀雨萱依舊等待在此，哪也未去。
「這些年，我做錯了許多事。」穆白苦澀道。
汀雨萱道，「誤會能夠解除，不就足夠了么？」
「雨萱……」
「嗯？」
「你恨我嗎？」
汀雨萱歪著頭想了想，「我為什麼要恨你？」
「是啊，為什麼要恨……」
「你累了。」汀雨萱走到穆白身後，輕輕幫他揉按著太陽穴。
「我這一生，最對不起的人，或許便是葉子。」過了片刻，穆白睜開眼，輕輕一嘆。
汀雨萱手中的動作略有停頓，仔細想了想，似是明白了他的意思，「我想她不會怪你。」
笑了笑，她繼續道，「因為我也會這樣啊。」
「喜歡一個人，不是因為想束縛他的人生，霸佔的他的所有，喜歡，就是單純的喜歡啊！」
穆白沉默。
「我不想你因為同時愛上我和葉子還有夕顏，便因此而產生心理負擔，自責內疚，我想，這也不是她們所願看見的。」汀雨萱道。
「愛是自私的，我也不希望自己喜歡的人被別人分享，不希望他在和我一起的時候心裡還裝著其他女人，但是木頭，事情既然已經發生了，也不是你的過錯，你沒必要一直承受心理負擔。
如果你一直活在過去，因為她們的離開而傷心不已，我想，她們的痛苦，絕不會亞於還活著你。
我知道……我沒有資格說樣說，因為她們的離開，無論怎樣看，最終受益的都是我，但是木頭，我也深愛著你啊！
你在緬懷亡人的時候，是否也能抬頭看看，還有未亡的人也在等著你，你難道要錯過所有等待，難道也要站在我的墳前，加重一份自疚？」
汀雨萱退了幾步，擦乾眼角，「沙子太大，我去四處走走，你先陪葉子吧！」
微風吹來，她已走遠。
墓前的青柏搖曳，像是已亡的人在低聲訴說，斑駁的陽光落下，似是加深了墳冢的質量。
穆白靜靜矗立，白衣白髮任風飄搖，他輕輕撫摸著身前的碑，最終石質的碑面慢慢分解，化成了看不見的粉塵，隨風飄遠。
孤獨的冢漸漸變淡，如同從這個世界上消失，冢中的人化成「虛無」，出現在穆白心湖深處，留下一道深深地印痕，卻也只留下了一道深深地印痕。
他仰頭望著天空，兩邊的青柏沙沙作響，天上的白雲隨風舞動，便像是伊人回眸，輕聲低笑。
穆白轉身走向遠處，身影漸漸變淡。
風吹樹梢，雲映青天，空曠的天地之間，似乎飄來一斷呢喃：
「你是一片枯葉，我是斷線的風箏……」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