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97章 宛如困獸
陸母帶著入江走進病房的時候,陸寒時正坐在窗台前,背對著他們,低頭看著自己的無名指,有些出神。
陸母不知道他在幹什麽,敲了一下門,“寒時,休息好了嗎?”
他們兩個並不像一般的母子,陸寒時從來就不黏她,基本上也很少跟她說話交流。
談不上恨她,就是對她沒有多餘的感情,反而跟另外一個女人……
想到這裏,陸母的眼神暗了一下。
畢竟是自己的兒子,哪怕他跟自己也再冷淡,她心裏始終是牽掛著他的。
“寒時,入江醫生給你做一個具體的檢查,看一下你到底為什麽會失去記憶。”
說完之後她又停頓了一下,語氣明顯地放緩了很多,帶著一絲討好的意味,“畢竟你傷到的地方是大腦,還是周全一點比較好。”
男人沒有理會她,轉過身來淡漠地看了她一眼,隨即視線落在她身後的入江身上,點了點頭。
他的禮貌似乎隻對著她身後的男人,對麵前的陸母視而不見。
入江也察覺到兩個人之間不同尋常的關係,但也沒有好奇多問,畢竟是病人的私事。
等兩人都進來之後,柳茹笙才有些猶豫地跟了過來。
她看了陸寒時一眼,眼神有些閃爍,沒想到下一秒男人突然回過頭來跟她對上了視線,“怎麽了?”
話音剛落,病房裏的另外兩個人也停了下來,扭過頭看著柳茹笙。
見她站在門口沒有動作,陸母下意識地問了一句,“笙兒,怎麽不一起進來?”
柳茹笙臉色有些不自然,尷尬地笑了一下,“沒什麽……”
她深吸一口氣走到陸寒時身邊,下意識地挨著他,卻不敢直視他的眼睛。
她無比迫切地想要他的溫度和氣息,卻沒辦法麵對萬一他想起了一切的後果。
做檢查的時候,陸寒時並沒有什麽多餘的情緒,隻是打量了柳茹笙幾眼,問道:“我和你的關係很差?”
柳茹笙愕然地抬起頭看著他,隨即否認道:“當然沒有,我們感情很好,不然怎麽可能這麽年紀輕輕就要孩子……”
“我們還沒結婚?”
柳茹笙低著頭,看不清她的表情,隻聽語氣似乎是帶著幾分羞澀,“對,因為懷孕了,怕再過一陣子肚子會顯出來穿婚紗就不好看……”
“領證了嗎?”陸寒時直接打斷她。
柳茹笙臉上的表情僵了一瞬,沒有立刻回答,而是試探地看著麵前的男人,“沒……”
她一開始以為是陸寒時失去了過去一年的記憶,在向她詢問之前發生了什麽事情,想要補充缺失的片段而已。
但剛才那一眼她好像從男人的眼裏麵看到了一抹寒光,不像是在詢問,好像是在審視。
是她看錯了嗎?還是她太草木皆兵……
陸寒時皺了一下眉頭,“既然沒有領證,我為什麽會讓你懷孕?”
又或者柳茹笙已經懷孕幾個月,為什麽他沒有帶她去領證?
一旁的陸母覺得這樣咄咄逼人的陸寒時有些奇怪,打斷了他,“領證的事情又不著急,反正你們兩個已經決定要結婚了,先有孩子和後有孩子都一樣的,現在都什麽年代了,男女朋友之間也可以……”
說著她也有些不好意思,畢竟兒子已經這麽大了,“就算是做了措施,也會有不小心中了的時候。”
她說完,男人的臉色沉了下來,沒有理會她,也沒繼續再問下去。
他閉著眼睛讓入江給自己檢查,連看都沒自己的母親一眼,顯然對她插話的行為很反感。
陸母臉上尷尬,心裏也有些刺痛。
不管過了多少年,陸寒時對她的排斥仍然沒有改變,就算是失憶,也沒有忘記他們兩個之間的矛盾。
陸母以為陸寒時是抗拒她所以才沉默,一旁的柳茹笙卻隱隱猜到了陸寒時剛才問那個問題的目的。
陸寒時因為陸父陸母的問題從小就跟家裏人不怎麽親近,陸家的情況很複雜,導致他對婚姻一直都是保持一種保守的態度。
他看上去對誰都很冷漠,桀驁不馴,不像是會被婚姻束縛的人。
實際上,他比誰都在意一段婚姻的約束力。
柳茹笙知道他在懷疑自己,麵上努力擺出一副很自然的樣子,卻下意識地揪緊了自己的衣角,一直都不敢對上男人的視線。
……
入江對他們之間的氛圍就當做沒看見,檢查完之後問陸寒時,“你不記得過去一年裏發生的事情,還是完全沒有時間的概念?”
有的人失憶是知道已經過去了一年,就是不知道過去那一年裏發生了什麽;
但有的人是完全不知道時間已經過去,還停留在上一個時間點。
還有的人失憶很有規律,隻會被某一個特定的點觸發,或者是隻忘記某個特定的人
陸寒時抵了抵眉心,說:“……不清楚,但我沒有辦法回憶,隻要一回憶腦子裏麵就有一個聲音。”
“什麽樣的聲音?”入江連忙問他。
陸寒時皺著眉頭思索了一會,搖了搖頭,“我不知道,聽不清楚。”
“你安靜一下,認真去聽。”
陸寒時閉起了眼睛,最後還是搖了搖頭。
入江看著他痛苦的神情,問他:“回想的時候會讓你痛苦嗎?”
陸寒時“嗯”了一聲,“大腦會刺痛。”
聽到他這麽說,陸母連忙站了起來,“那就不想了,既然頭疼那我們就不想了!反正也不是什麽重要的事情,笙兒不是都說了嗎?你們隻是吵過架而已,所以才忘記了不好的回憶,現在結果是好的,想不起來也沒事。”
陸寒時睜開眼睛看了她一眼,反駁道:“不,是很重要的事。”
柳茹笙的眼神猛地顫了一下,臉上有些蒼白地看著他,手指陷進了掌心裏麵。
陸寒時仰頭靠在身後的機器上,心情有些煩躁。
是很重要的事情,他很確定,但他不知道自己為什麽會忘記。
入江看著手裏的資料思索了一下,說:“這種情況也有過先例……”
他停頓了一下,表情有些複雜地看了柳茹笙一眼,又落在陸寒時的臉上,欲言又止。
陸母見他好像有話要說,連忙問道:“入江醫生,有什麽話可以直接說,不用顧忌什麽,都是自己人。”
入江點了點頭,雖然現在陸寒時已經不記得之前的事情了,但畢竟也答應過他不能夠把唐初露的事情說出來,那麽他就會守口如瓶。
隻是……
入江眼神閃爍了一下,說道:“他這種現象跟某一種遺忘行為很像,但具體的情況還是要你們自己去判斷。”
“什麽樣的情況?”
“之前國外有個案例,一個殘疾妻子的丈夫外出的時候差點在海中溺亡,被救回來了之後記得所有人的,唯獨忘記了他的妻子。”
“但根據他們周圍親戚朋友的描述來說,丈夫非常愛他的妻子,卻唯獨忘記了她,隻是兩個月之後那位丈夫自動想起來了他的記憶,根據他自己的描述,他說是在他溺亡的時候那一刻,第一想到的不是死亡,而是如果他走了的話,他的妻子怎麽辦?”
“他最恐懼的事情是害怕如果自己死了的話,就沒有辦法再去照顧殘疾的妻子。”
“那一刻他對妻子的牽掛、對以後妻子有可能沒有人會照顧的恐懼,遠遠大過了他對死亡的恐慌,所以大腦機製啟動了保護程序,將他的妻子從腦海中刪除……”
他話音落下,整個房間都一片寂靜,每個人的臉色都各不相同。
陸母則是很認真地在聽,細細思索著這個案例跟陸寒時之間的聯係。
而柳茹笙的臉色很難看,抿著嘴角一言不發。
隻有陸寒時還是原先那副冷漠深沉的模樣,漆黑的眼眸隻看著某一處,眼裏的情緒晦澀莫名,沒有人能夠知道他在想些什麽。
很久他抬起頭來的時候,忽然看到入江正直勾勾地看著自己。
陸寒時皺了一下眉頭,卻在下一秒就看到入江移開了視線,似乎是在糾結什麽。
他眼神停頓了一下,心裏麵也有滑過一絲異樣,剛才入江好像是有話要對他說,卻又放棄了。
……
手術室門外。
麵對著莫歸暝的請求,唐初露也有一瞬間的怔愣,沒有反應過來。
她直直地看著麵前的男人,過了很久才找回自己的聲音,“……很抱歉,我也想要救她,可是我不能夠拿自己去冒險。”
男人眼裏的絕望和哀求又隱隱變成了憤怒,火焰在他眼中燃燒起來,“難道你要眼睜睜看著她去死?”
“你要讓我眼睜睜地看著她死嗎?”
他沒有注意到他這幅模樣有多絕望。
到了現在,莫歸暝也從來沒有想過,他為什麽那麽恐懼許清嘉的死亡,也從來沒有想過他為什麽一直都不願意讓她離開。
他以為是習慣,但習慣並不會讓人這麽痛苦。
唐初露搖了搖頭,“你剛才也聽那個醫生說了,我的血型很特殊,如果我出了什麽意外的話,那才是真的沒有人能夠救我……”
她現在就隻有自己一個人,沒有誰能夠給她依靠,原諒她的自私,但她已經不是一個醫生了,她被剝奪了信仰和光榮,同時也失去了奮不顧身去奉獻的勇氣。
她話音剛落,莫歸暝忽然一拳砸在了身旁的牆壁上,鮮血順著他的指尖緩緩流淌下來。
明明是一副暴怒的模樣,卻讓人覺得更像是一頭失去希望的困獸在苦苦掙紮。
唐初露歎了口氣,說:“我可以幫你去問醫院庫存,我在職的時候曾經帶過一個實習生,他在做一個科研項目時是研究萬能血型的作用機製,曾經問我拿過一些血,他那裏可能有一些替換品……”
她現在絕對不可能主動將自己暴露在裴朔年的視野之下,他現在的實力不可同往日耳語,也許在海城莫歸暝能護著她,但是若是去了北城……
她不願意冒這個險。
而且莫歸暝如今心思都在許清嘉身上,不一定能分出多少精力給自己,她更加不能冒險。
隻是……有個人倒是可以幫忙。
唐初露拿出手機,找到一個備注——關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