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章 指桑罵槐
杜小草也慨歎,這裴大官人太精刮了,徹頭徹尾地利用了裴夫人二十年。
娶她進門,是為了遮掩發妻閔氏還活著的秘密,然後自己閉關修煉,讓新夫人執掌中饋,巧婦難為無米之炊,她不得已髒了手,卻賺了山一樣的銀子,他用這銀子晉級成功,又翻臉無情,要把裴夫人貶為妾室,自己和發妻嫡子坐享富貴,還能挽回火羽裴氏在門閥貴人中的口碑。
他把便宜占盡,卻不給裴夫人留一絲餘地。
裴夫人喊杜小草進來,倒也沒有要緊的話吩咐,就是叮囑她看牢天愚院。
“我兒一時半刻不會回府,你是個有成算的,帶著院子裏的丫鬟好好守著屋子,別讓邪祟小人混進去。”
“夫人放心,閔氏和巡查使都進不來的。”
裴夫人輕蔑一笑:“什麽巡查使,扯狐狸皮罷了,那個裴蘭仗著年輕貌美,傍上了嫡支的一位得勢鰥夫,年紀比她爹小不了幾歲,胡子都蓄了,虧她好意思。”
杜小草不敢置信,問裴夫人:“嫡支跟旁支,不是都姓裴麽?”這樣也能談婚論嫁?
“都是姓裴沒錯,可血緣就淡得沒邊了,火羽裴跟河東裴,到我兒這一代,已經出了七服,裴氏的上萬族人,祖上也不全都是姓裴,入贅、賜姓、改姓的人多得是,裴蘭攀上的這位鰥夫,曾祖是姓鄭的。”
河東嫡支鉗製各地旁支,靠得從來都不是血緣親疏,而是熏灼權勢。
這一夜,裴府上上下下,從主到仆,沒誰能睡上安生覺。
杜小草領了裴夫人給的賞賜,繞過三道垂花門,兩道影壁,穿過回廊走道,經了一處延綿的錦鯉荷塘,終於回到天愚院的時候,已經是子時。
垂珠、白桃、雨嫣幾個得用大丫鬟圍坐在雕花螺鈿圓桌旁,托腮打瞌睡,下巴一勾一勾地,還有人嘟嘟噥噥說著夢話。
杜小草輕輕敲了敲桌麵,使壞嚇唬人:“天亮了,吃飯了,嬤嬤來打人了。”
垂珠先睜開眼,看清是杜小草,急忙坐直身板,問她:“怎麽樣?夫人想好怎麽對付元嫡夫人沒有?”
杜小草沒吱聲,把沉甸甸的一袋銀瓜子擺上螺鈿圓桌,你一粒我一粒的分配了,這是賞賜給她們的搏命銀,收了就要確保天愚院一隻野蒼蠅都飛不進來。
垂珠看似精明,問的話卻有些蠢,還不如白桃一針見血,直接問起閔氏生的嫡長子:
“包大娘在擷芳院裏說,元嫡夫人帶著大公子、大小姐、表小姐一起回來了,現在隻見到元嫡夫人和大小姐,大公子和那位表小姐呢?”
杜小草先糾正她和垂珠:“是閔氏,在夫人麵前,千萬別喊錯了。”
以裴夫人的暴躁,氣頭上能割了她們的舌頭。
垂珠訕訕,白桃也咬緊下唇,眼巴巴等杜小草的回答。
杜小草憑著驚人的耳力,略微聽到了一些,不肯在她們麵前提及,隻說夫人自有妙計,大公子和表小姐明天就能見到了。
相比閔氏,這位大公子才是心腹之患,哪怕裴夫人保住了“嫡妻”的地位,也壓不下他“嫡長子”的名分。
裴大少變成“裴二少”,失去繼承權,裴夫人這些賺到的銀錢家產,全都要便宜別人的兒子。
換成杜小草,她也忍不了。
打更的梆子敲響,一長兩短,眼看快三更天了,眾人提了熱水,洗洗入睡。
杜小草卻翻來覆去睡不著,好不容易睡著了,又做起“煞氣仙子”的夢,夢裏她穿著一件赤紅如霞的華美裙裳,環佩叮當,眉心灼灼一朵鳳羽花,在一處開白玉石雕琢而成的涼亭裏玩耍。
那朵鳳羽花乍一看跟白桃眉心的靈紋很像,仔細看卻頗為不同,更鮮活靈動,仿佛下一秒就能綻放開一樣。
醒來,依然躺在天愚院的下房裏,天光已經大亮,小丫鬟們躡手躡腳的經過,生怕吵醒了她。
芳綾芳綃被攆,掌事嬤嬤也被杖斃以後,天愚院隱隱以她為首,她卻甚少理會閑事,趁著裴大少不在,主動幫他收拾書房,蹭了一套半舊的古籍打發時間。
這套書籍一共四本,《大胤蟲草譜》、《大胤山河誌》、《大胤奇詭談》、《大胤世家傳》,措辭簡約,圖文並茂,記載大胤仙朝四方人情風物、邪祟靈魅和豪閥世家。
她看得津津有味,幾乎忘了裴府山雨欲來的現狀,直到中午吃飯的時候,垂珠驚慌失措地奔進來:
“不好了!小草,府上的大公子和表小姐都受了重傷,說是在回府的路上遭遇偷襲,差一點就喪了命。”
杜小草不以為然:“然後,閔氏咬定是夫人派人做的?夫人不承認,鬧起來了?”
垂珠:……?
以裴夫人的精明,怎麽會不懂擒賊先擒王的道理?想要破解“兩嫡並立”的死局,幹掉閔夫人生的嫡長子裴顯,是最便捷的辦法。
隻要裴顯死了,裴大少的地位就穩了,閔氏重回裴府也隻能以淚洗麵。
如果可以,閔氏也同樣想幹掉裴煜,哪怕他是個傻子,留著也是禍患,更何況還是個資質卓然的傻子,十九歲就有淬體巔峰的修為,隨時可能破鏡,成為火羽城最年輕的開靈境修士。
裴顯都二十四歲了,才堪堪淬體八重。
裴半山四十四歲了,剛剛突破開靈境。
……
裴夫人一擊不中,再想偷襲刺殺裴顯難上加難,萬一被抓住把柄,反要被動。
她暫且偃旗息鼓,裴半山和閔氏這邊,也曉得了裴夫人的狠辣陰毒,雙方都暫且蟄伏。
中饋大權牢牢攥在裴夫人手裏,好幾個口誤喊出“元嫡夫人”的仆婢,都被她下令割了舌頭,扔出府門自生自滅。
垂珠和白桃路過刑罰台,看著血淋淋擺了一長溜的赤黑色舌頭,一陣後怕。
裴夫人還讓人把薛大小姐從東溪別苑帶回來,打扮得妖嬈豔麗,衣衫卻薄如蟬翼,當眾展示給閔氏看,譏誚閔氏貞潔不存——
“這沒了父兄家族庇護的女人啊,大抵就是這般下場,閔氏你花容月貌,拖兒帶女流落南疆,肯照顧你的男人定然不少,今日風和日麗,閑來無事,不如你說一說,在床上最合心意的男子是哪幾個?”
閔氏瘟怒,嬌媚的瓜子臉上漲紅如血。
她死遁逃往南疆,一度與裴半山失聯,想要自證清白也無從說起,身為高門貴婦,有這種瑕疵,聲譽不會比裴夫人操持皮肉生意強上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