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章 公子如玉
不知何時落了雨絲,淅淅瀝瀝打在芭蕉上,花葉舒展,翠綠欲滴。
院門外有人撐著金絲青軸油紙傘緩緩進來,高冠廣袖,一身月白,翩然若謫仙,清風拂過時,袖擺搖曳不定。
杜小草的心情也隨之蕩漾不定,望著他被稍稍被雨水淋濕的發尾,屈身行禮:
“奴婢見過公子,多謝公子贈藥之恩。”
“嗯。”
高冠公子惜墨如金,聲音極低地回應一句,邁步入了房間,頎長身形被燭光映照,拽出長長的倒影。
偌大東閣,窗台腳踏一塵不染,帷帳繡幔華麗逶然,長長垂落到地麵上,龍涎香的氣息氤氳滿室,剛沏的新茶還冒著熱氣。
杜小草耳力遠超常人,甫一察覺他靠近漪瀾院,便開始準備上了,此時剛剛好。
她接過高冠公子手裏的青軸傘,站在門口抖落傘麵上的水珠,倒掛在門廊下,要轉身的時候,西閣那邊大呼小叫地闖過來一個頎長人影:
“佑安!我那邊太邋遢了,根本住不得人!那小丫鬟也不安好心……我不管,你要過去陪我!”
這人嚷嚷得大聲,身後還背著一把古怪飛劍,形似枯藤,頗為虯勁,仔細看還有暗紋閃爍遊走。
他繞開杜小草,大大咧咧地坐到東閣窗下的紅木椅上,一邊喝梅子茶一邊抱怨:“都是客人,裴府還分個高低出來,忒小瞧人!看看你這兒收拾地舒舒服服,我那兒就像個狗窩一樣……”
杜小草聽得好笑,忍不住辯道:“這位公子,都在一個院子裏,屋舍布置都是一樣的。”
就算浣碧敷衍了些,也不至於弄成狗窩那麽誇張。
抱劍青年認出了杜小草,仔細瞄了瞄東閣內的布置,跟西閣大體相似,但這邊明顯收拾的更妥帖,比他那邊添了很多小物件,那張拔步羅漢床上,曬透的寢枕、錦褥鬆鬆軟軟,透著曝曬過的日香,不像他床上,黏黏潮潮的。
抱劍青年滿臉不忿,賴在東閣裏不肯走。
杜小草隔著細雨往西閣那邊看了一眼,浣碧正不知所措地站在門邊,想要過來,又不敢。
她跟了裴夫人以後,一天粗活都沒做過,這幾年更是過著嬌小姐一樣的日子,日常穿金戴玉,橫針不拈豎線不碰的嬌貴人,讓她過來給貴客打掃屋子,實在是難為她了。
若是一般賓客,大約也能糊弄過去,便是心中不悅,也不會立時爆發。
抱劍青年卻不是按常理出牌的人,看他打扮落拓不羈,較真起來卻又雞賊,弄得浣碧下不來台。
杜小草怕鬧僵了,大家麵上不好看,悄悄把浣碧的跟腳說了一遍:“她是夫人身邊得用的人,一時沒做慣這些粗笨活計,怠慢了公子爺,要不今晚先將就一夜,明日我早起去幫著收拾……若真鬧起來,夫人怕是要狠罰她的。”
抱劍青年冷哼不滿,卻沒再多說什麽,一雙黑亮眼眸盯著杜小草眉心的靈紋,驚咦:“你耗了秦二那麽多靈藥,凝聚出的靈紋還這麽淡?你的仙種是有多差勁……”
“我是上品仙種,進府的時候,夫人專門讓人驗看過的。”
杜小草說得篤定,抱劍青年訝異,湊上來仔細地看,想要上手的時候,被他口中的“秦二”給拖到了一旁,泠然道:“她的靈紋雖然淺淡,卻很罕見,我走遍大胤十三郡,從未見過這種靈紋。”
抱劍青年無意深究,隨口敷衍他:“那就好,沒白費你那些靈藥,那個叫垂珠的小丫頭呢,今天怎麽沒見到他?她是什麽靈紋?”
“她是一朵漂亮的鳳尾花,多虧了你賞給她的那些靈藥,當時她差一點就失敗了……”
杜小草憶起當日凝聚靈紋時的詭譎場麵,下意識地沒有多說。
賓仆之別,猶如雲泥,她雖然心中感激雀躍,麵上卻淡淡地。
兩位貴公子入院之前,已經吃過宴席,隻待洗漱休息。
掌院嬤嬤很快讓人送來洗浴的熱水,入內伺候的時候,杜小草麵色尬紅,她號稱是裴大少的貼身侍婢,卻從未替他做過這般羞恥之事。
秦佑安卻恍若未覺,任憑她低眉垂目,虛虛環抱著解開他的腰帶,摘下玉蟬,露出他精瘦的腰身,纖纖十指靈活翻飛,動作耐心細致,卻明顯透著生疏。
這份生澀和局促,讓秦世子的心情莫名大好,盯著杜小草眉心淡極而雅的靈紋,輕輕伸出修長的食指覆了上去。
肌膚觸碰的一瞬間,杜小草渾身一僵,想要退開,雙腳卻像是在地上紮根了一般。
因為受驚,她下意識地忽閃長而翹挺的眼睫,像是停了兩隻小蝴蝶一般靈動活潑,撓人心扉。
秦佑安垂眸瞧她,眸光若天上星子璀璨冷肅。
原本,他是不打算再來裴府的,裴半山再三相邀,他回絕的話已到唇邊,忽然憶及她,便遲疑了,左右還要再去一趟焦溪村,順路來見見她也好。
……
良久,秦佑安的指腹離開,杜小草像是從弩箭下逃得一命的小麋鹿,呼吸都滯重了許多,想要推開,卻退無可退,糯糯央求:
“秦世子……”
“嗯。”
秦佑安薄唇微抿,喉結輕輕滾動兩下,低聲道:“你的靈紋很好,雖然不明白它為何這麽素淡,但天下之大,靈紋眾多,有些奇詭也不足道。”
杜小草欣喜,鼓足勇氣跟他對視:“真的?那我將來能修煉法術麽?”
秦佑安輕笑,大胤雖然是仙朝,但有資格修真問道的隻有世家大族,法術都是各家的不傳之秘,慢說杜小草隻是個丫鬟,便是普通人家的小姐,也難得有機會。
杜小草被他笑得漲紅了臉。
彼此距離太近,溫熱的氣息噴薄到臉上,逼仄曖昧,她嗅著他身上好聞的冷冽香氣,努力控製住自己的心跳,猶豫著要不要退出房間去。
秦佑安了然她的局促,衝她擺擺手:“我自己來就行了,你先出去吧。”
杜小草如獲大赦,乖乖去外間等著,勞碌了一整天,聽著窗外滴滴噠噠的雨水聲,疲憊如潮襲來,居然就躺在軟塌上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