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四章 賓仆互坑
杜小草愣怔之下，仔細打量來人，穿著大紅色的曳撒，外罩極薄的玄色大氅，鑲嵌一溜淡紫色寶石的腰帶上，墜著一對芥袋和獸囊，佩劍用鵝黃色的綾羅裹了背在身後，眉目清雋，長身玉立，挺拔如竹。
一望而知是貴公子。
杜小草身為侍婢，既不便拒客於門外，又不便擅自接待，尷尬的時候，來人輕笑起來：“既然秦世兄不在，我且住在旁邊的空宅，待他回來。”
杜小草訕訕道：“秦公子離開焦溪村許久，也許已經返回白帝城了……”
“沒有，我剛從白帝城過來，秦世兄短時間不會離開火羽城，焦溪這裏，他是必須得再來的。”
唐圭說得篤定，由不得杜小草不信，想想近來村裏發生的大事小事，也不像塵埃落定了的樣子，秦佑安不是虎頭蛇尾的人，情不情願都得再回來。
村正娘子收了唐圭一錠金元寶，把人安置在隔壁的屋舍裏，日日提供飲食，頗為殷勤。
杜小草發現，這位唐公子非常嗜吃，一天到晚坐在院子裏，鼓著腮吃東西，天氣好的時候，他能從晨起一直吃到日暮。
吃相風雅，不急不緩，迥異於餓死鬼投胎的那種暴飲暴食。
有時候還爬到院中的梧桐樹上，坐在大樹杈上吃，邊吃邊看著杜小草在隔壁院子裏忙忙碌碌，曝曬山珍和藥材。
杜小草從最開始的不適，漸漸地習以為常，貴公子麽，總是有這樣那樣的怪癖，不足為奇。
她攤在院子裏曬的藥材都是可以見光的，若是過於珍貴，怕落了人眼被惦記上，她都是在野外處理好藏在芥袋裏。
一些藥材也在唐圭的食譜上，經常拿著銀子去村頭收購，淘洗幹淨就開吃，一天十二個時辰，他除了睡覺都在咀嚼。
村正娘子揭發說，這唐公子即便睡了也在吃東西，一開始她以為是夢裏磨牙，誰知道是在吃。
杜小草看著他瘦削若竹竿一樣的身材，想不通他吃了這麽多山珍靈材都去了哪裏。
唐圭的口味還挑剔，喝水都隻喝從山頂上背下來的醴泉，煮茶的手藝嫻熟精妙，讓杜小草這個自詡的高手汗顏。
今天他坐在大樹杈上，罕見地愁眉苦臉，對著一塊梆硬的“食物”無從下嘴。
“太硬了，煮也煮不熟，隻能硬啃。”
杜小草莞爾，隻要是食物，隻要舍得薪柴，怎麽會煮不熟呢？
她隨意瞥了一眼，驚咦一聲，唐圭正在啃的是一塊拳頭大的閉靈石！
閉~靈~石！！！
小巨爻言之鑿鑿地說過，這種石頭封禁了活物，唐圭嗜吃卻不是傻子，不可能去啃石頭，他要吃的石頭裏封禁的靈物？！
杜小草震驚的模樣吸引了唐圭，把手中的閉靈石拋了拋：“你也喜歡這種小石頭？”
“挺漂亮的，好像東鳧山上的溪澗裏就有，這東西可不好吃，讓村正娘子給你蒸點心吧。”
杜小草竭力掩飾自己的異樣，說話的時候，依舊在揉搓簸箕裏的藥草，她第三次淬體一直沒進行，耽擱了許久，這些藥材也許能派上用場。
唐圭見她如此，沒再說話，把手裏的紅湛湛的閉靈石貼在眉心，閉目凝神，整個人像是入定狀態，四周一切紛擾喧囂都遠離……
杜小草也被他鎮在原地，動彈不得，腦海中卻似乎聽到一聲淒厲地鳥鳴，聲音尖戾哀傷，餘音不絕，直衝雲霄神魂。
她識海內的小紅鳥都被驚動了，撲扇著一對小肉翅，嘴角流淌下一絲血跡……
良久，杜小草才回神，樹杈上坐著的唐公子已經不見了，那塊拳頭大的紅色閉靈石，扔到了她腳邊。
唐圭隔著牆壁輕笑：“既然你喜歡，就送給你了。”
杜小草沒做聲，放下膝蓋上的藥草簸箕，彎腰撿起那塊石頭，入手便有突兀的哀傷情緒彌漫，莫名傷感。
她微微眯起眼，沉下心仔細打量，石頭仍然是那塊石頭，卻又分明不同了，鮮活的色澤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消褪，轉眼間便黯淡了。
一個時辰之後，這塊紅色的閉靈石開始泛白，凝潤的石體越來越接近水晶，變得透明。
隻論賣相，比白日裏的紅色石頭更討喜，晶瑩剔透遠超一般首飾鋪子裏售賣的水晶。
唯一的瑕疵，大約就是角落裏躺著一根拇指大小的翎羽，斑斕依舊，卻也隻是一根羽毛而已，沒了絲毫活氣。
杜小草愣怔許久，猜測這塊閉靈石中的靈物已經毀棄，下手的人就是唐圭。
這麽長時間了，焦溪村裏除了她和小巨爻，沒有人識破閉靈石的秘密，現在，有了一個唐圭。
唐公子所謂的“吃”石頭，實則是吞噬封禁在石頭中的靈物，貼在眉心識海處，說明它可以滋養壯大神魂。
杜小草莫名心焦。
這塊閉靈石在被吞噬的一瞬間，她眉心的小紅鳥遭遇重創，連帶她也心神不穩。
從前她不知道這隻小紅鳥意味著什麽，煞氣仙子頻頻入夢，也沒有讓她想太多，直到最近，東鳧神君、火蛟手鐲、小巨爻、閉靈石……每一樣都匪夷所思。
她不得不猜想，自己識海中的小紅鳥，八成就是那隻傳說中已經湮滅的妖鳥。
它寄生在自己識海之中，隱遁藏身，引天地靈力涅槃重生，乍一看對杜小草沒什麽害處，還能當個護身符呢。
就怕被人識破行藏。
為了取走瓶中珍寶，砸碎了玉瓶，算得了什麽？
杜小草一個世家旁支傻公子的侍婢，身契攥在黑心主人手裏，土雞瓦狗一般的人，連玉瓶都算不上。
一旦被發現，立刻就會被擒殺。
裴夫人不會護她，秦佑安也不會，所有人都不會，她隻能自己護著自己。
這一夜，杜小草輾轉反側。
隔天早上醒來，去院子裏洗漱的時候，唐圭已經坐在樹杈上，居高臨下俯視她，嘴裏照例吃著糕點。
杜小草主動過去打招呼：“唐公子，昨天你扔過來那塊紅色石頭，現在變成透明的水晶了，拿到城裏的銀樓，能換好幾兩銀子呢。”
“嗯，送給你了。”
杜小草嗬嗬：“多謝公子賞賜，請問你是怎麽把普通的石頭，變成水晶的呢？都說仙人可以點石成金，公子你點石成晶，也是很厲害呢。”
唐圭微微睜開眼，打量杜小草半晌，微笑道：“你說溪澗裏有許多這種石頭？可以去背回來，我幫你點成水晶賣銀子。”
杜小草蹙眉：“這種石頭我隻偶然見到過兩次，又濕又沉，除了好看點沒什麽用，還不如剪一把野花回來養在玉瓶裏……要不我去跟村裏人說說，讓他們去幫你撿？”
唐圭：……？
沒想到她會有這種神奇腦回路，正常人聽說石頭可以變水晶，賣銀子，都是千方百計守住秘密的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