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七章 人賤天收
寒歲又一年。
臘八粥才剛喝完，轉眼就是小年，杜小草燉了兩條尺長的金爻，討個“年年有餘”的好彩頭。
唐圭若無其事地來蹭吃，席間氣氛詭譎，秦佑安和呂文昭不說話，唐圭不開口，食不言寢不語的規矩立得穩穩地。
佐魚的主食是薺菜饅頭，杜小草親自去朝陽山坡上挖來的鮮嫩野薺菜，獨特的微苦又清香的口感，還加了一點清鹽，爽口飽腹，和清燉的爻魚十分適宜。
唐圭吃飽了，起身朝杜小草拱手：“多謝小草姑娘款待，今日前來，有一句要緊話要告訴姑娘。”
杜小草訝異地看著她，點點頭示意自己在聽，“唐公子有吩咐，但說無妨。”
“唐衍的四肢，不是我打斷的，也不是我指使別人打斷的。”
唐圭說得篤定誠懇，溫潤的眸光直視杜小草，以示毫不心虛。
杜小草不知道該如何回應，隻笑笑不說話，是真是假，交給旁邊的秦佑安和呂文昭判斷。
唐圭卻渾不在意，仿佛杜小草的態度最要緊一般，說完就施施然離開院子，英俊卻深不可測的臉龐上，有一絲很難察覺的得意。
呂文昭衝著他的背影冷嗤一聲：“豎子其心可誅！”
唐衍四肢俱斷，餘生盡毀，即便不是他這個庶弟下的黑手，也脫不開幹係，當別人都是傻子呀？
替他把這件髒活做了那個的冒失鬼，不管是誰，始終沒被人抓住把柄就罷了，一旦被人揪出來，下場慘淡。
那唐衍身為隴西唐氏家主溺愛的嫡次子，桀驁冷酷，得罪的人不少，很多都是生死大仇。
他曾經縱馬踩踏萬州孫氏嫡支子弟，強奪綿陽錢氏的淬體秘方，得逞後還淫辱了錢氏家主的寵妾，入焦溪村短短兩日，三名衝撞了他的世家子弟被吊在神廟外脫衣鞭笞……如此種種，令人不齒。
而如今的焦溪村，聚攏了上百位世家貴人，加上他們的扈從親信，人數幾乎跟村民持平，仗著山高林密，對唐衍下黑手毫不稀奇。
杜小草稀奇的是，秦佑安和呂文昭都很厭憎東鳧神君，卻不認為是東鳧神君坑害了唐衍。
唐圭當眾撇清以後，究竟是誰下黑手對付唐衍，成了懸案。
杜小草卻很快知曉了真相，爆料的是小巨爻，說它親眼看見，唐衍的四肢是被村中一位老嫗打折了的。
“猜猜是誰？”
杜小草細細把村中上了年紀的老嫗挨個過了一遍，都是尋常街巷的年老婦人，為了雞毛蒜皮，仨瓜倆棗，就能互撕頭發對罵一整天，但讓她們掄起木棒，打折世家貴公子的四肢，忒難了，高難度的技術活，便是崔小屠那樣的夯貨都未必有膽量。
便是有膽量，還要有力氣，唐衍不是手無縛雞之力的病嬌，是淬體巔峰的修士，能徒手撕裂豺狼。
老嫗們弓腰駝背，氣衰力竭，一個照麵反被唐衍打殺了。
這個反殺了唐衍的人，是後巷馬婆子。
她守著一個病弱孫女過日子，孫女一年到頭病懨懨的，隔三差五就要往院門外傾倒藥渣，吃的藥比飯還多，病美人一個，好不容易長到十幾歲，開春就及笄能說婆家了，卻被唐衍看上了。
馬婆子的孫女雖然病弱，卻是烈性子，寧死不從，趁著唐衍色迷心竅，掄起燭台砸傷了他，自己也被扭斷了脖子。
唐衍囂張跋扈，殺了人渾然無事，讓手下趁夜把祖孫倆的屍體埋了，事情也就算完了。
但馬婆子死而複生，她從土裏爬了出來，追到東鳧深山裏，打折了唐衍的五肢。
……
小巨爻說得繪聲繪色，卻純屬猜測，親眼目睹的就一個場麵，馬婆子掄起一根打蛇棒，一棒一棒打廢了唐衍。
“當時我就在旁邊的水潭裏，馬婆子從頭到腳裹在黑袍子裏，連唐衍都沒認出她是誰，我跟了她十幾裏地，才認出來。”
杜小草蹙眉，仔細回想馬婆子從前的事跡，就是一個嘴碎惡毒的老嫗，摳唆得出名而已，沒什麽過人之處。
小巨爻道：“我懷疑她被人附身了，真正的馬婆子早就死了，她那種人，被黃皮子咬瘸一隻雞都能罵罵咧咧一整年，寶貝孫女被人當麵搶走，她除非死了，一準得拚命。”
但她沒出來拚命，連咒罵都沒有，悄無聲息地躲在屋子裏，這不是馬婆子的畫風，除非她死了。
後來出現的彪悍版馬婆子，是邪祟附體。
這邪祟從何而來，所為何事，杜小草不很關心，隻要不是針對她和秦佑安、呂文昭的就好。
她自己的眉心識海裏，還住著一隻妖鳥呢，較真起來一樣倒黴，她不敢管閑事。
小巨爻也叮囑她小心：“我跟了那馬婆子幾日，看她行止，很像巫疆那邊的老怪物……你侍候的那個秦世子，不是剛跟巫疆人打過架麽，還受了傷，說不定是追過來要殺他的人，你隻是個小丫鬟，還是別人家的小丫鬟，別傻呼呼地替他擋災。”
杜小草心中一動，追問道：“巫疆的老怪物，會不會是衝著妖鳥來的？妖鳥生前不是跟巫疆的關係很好麽？”
小巨爻譏笑她：“真是傻丫頭，關係真有那麽好，當年他們怎麽會坐看妖鳥隕落在東鳧山上？”
就算沒有全部背叛妖鳥，叛徒總是少不了的。
杜小草替識海裏的妖鳥唏噓幾句，撇開不再多想，這陣子她都在琢磨，等妖鳥殘魂恢複的差不多了，大家打個商量，讓它另外找個新宿主，放自己一條生路。
敢死賴著不走，就嚇唬它“玉石俱焚”，把它出賣給大胤皇室，妖鳥若是不禁嚇，她就成功了。
轉眼就中午，杜小草讓小巨爻自己藏好，自己去廚房做炙鴨給秦佑安吃。
海棠果木劈砍成小段，一根根填進鐵皮爐灶裏，大火烤出的炙鴨皮焦脆微甜，鴨肉豐腴軟嫩，順著肌理用手撕碎了，裝盤，配上糖醋蘿卜和爻魚醬、小山蔥一起食用，入口便是滿滿的醇香。
馬上要烤好出籠的時候，秦佑安和呂文昭說說笑笑回來了，身後還跟著兩位訪客，曲江白石粼和她的表妹宋依瑤。
杜小草搞不清這兩人的來意，也沒準備他們的飯食，他們也沒有坐下來用餐的意圖，寒暄幾句，直接表明來意：
“秦世子，我表妹開春後及笄，想找幾樣心儀的首飾。”
秦佑安莫名其妙，陽翟宋氏的大小姐及笄，缺首飾，跟他有什麽關係？
呂文昭已經看向杜小草，神色似笑非笑。
杜小草不滿地翻了個白眼，這宋大小姐真是鍥而不舍，都這麽久了，還惦記著小巨爻，上次找她討要未遂，學精了，直接找上秦佑安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