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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十八章 前世今生

  這個除夕,他因為有傷在身,因為巫疆局勢的繃緊,沒有返回十萬裏外的白帝城,與母親共度佳節,留在小小的焦溪村中,坐看四方波譎雲詭。


  杜小草醒來時,油燈已盡,漫天繁星,身邊坐著一圈人,秦佑安、呂文昭、小巨爻,連唐圭都搬個小竹椅過來守歲。


  村正夫妻倆殷勤送了幾次茶點,也坐在旁邊圍爐閑談,他們談的焦溪瑣事,旁邊一圈貴人卻在爭論“破而後立”。


  唐圭覺得妖鳥重出已成必然,大胤仙朝有傾覆之危,“仙朝立國已有千年,積弊叢生,民不聊生,若不趁此破而後立,怕會被野心勃勃的新興世家取而代之。”


  呂文昭冷嗤:“唐六公子何必危言聳聽?天災人禍古已有之,大胤也沒有特別離譜,至今四海歸服,國勢也算強盛,世家雖有些居心叵測之徒,難成氣候,想要取而代之,十甲子內絕無可能。”


  唐圭輕笑:“大胤仙朝如今的實力如何,大家心知肚明,世家對仙朝最大的忌憚,不在今上,不在太子,也不在秦世子,而是千年前那位驚才絕豔的秦氏老祖,紫胤仙帝,隻要他能覺醒前世今生,恢複神通,大胤危局立解。”


  呂文昭不說話了。


  千年前世家圍殺妖鳥,羅織的罪名很多,真相卻是垂涎它的涅槃不死神通。


  這場追殺持續了數十年,戰火橫跨大胤巫疆七十二洲,世家一係死傷了那麽多人,最終也沒能心想事成,但也不是一無所獲,他們得到了妖鳥藏在神魂中的“輪回書”。


  各大家主修煉輪回書以後,便可以陰魂之體,托生到家族後輩子孫之中,並在弱冠之年覺醒前世記憶,恢複無上神通,這些記憶和神通可累世疊加,千年延綿,底蘊驚人。


  相較之下,大胤皇室空有輪回術,卻被妖鳥詛咒,皇室子弟無法修煉成功,唯一修煉成了的,是大胤開國老祖紫胤仙帝,他的神魂在大胤皇室血脈之間不斷輪回,卻始終無法覺醒前世記憶。


  這導致大胤仙朝每一代都有驚才絕豔的皇子和王子,卻無法精準鎖定誰才是紫胤仙帝的轉世。


  紫胤仙帝隻輪回,不覺醒,讓大胤皇室失去了最強悍的靠山,越來越無力鉗製跋扈的世家。


  這一輩的皇室子弟裏,疑似紫胤仙帝轉世的人有四位,秦佑安名列其中,雖然不是呼聲最高的,卻也是許多人暗暗期許的,都希望他能在弱冠之年覺醒紫胤仙帝的前生記憶,恢複無上神通,震懾蠢蠢欲動的世家。


  他自己也如是想,從十萬裏外的白帝城來到焦溪村,深入巫疆沼澤,以開靈境巔峰的微渺修為,對峙深不可測的十二天巫,想在生死大恐怖中砥礪識海,破開紫胤仙帝加持在血脈深處的禁錮。


  隨著子時到來,繁星滿天,這個念想落了空。


  除夕已過,新的一年開始了,秦佑安沒能在弱冠之年覺醒紫胤仙帝的記憶,他自己的失落尚且不提,遠在十萬裏外的大胤皇宮裏,有人失望至極,有人開懷暢笑。


  呂文昭麵色複雜地看著摯友,低聲勸慰:“沒覺醒也沒什麽,等下一世……”


  唐圭哂笑:“秦世子雖然驚才絕豔,卻也未必就是紫胤仙帝的轉世,大胤皇室那些長老們,在今夜過後,也更願意相信紫胤仙帝的轉世另有其人。”


  杜小草聽得稀裏糊塗,小巨爻卻鬼精,隻憑隻言片語便斷定秦佑安接下來的處境不妙,嬉笑揶揄他:“秦世子,你要失寵了?”


  “寵辱不驚”說起來容易,落差足以摧毀很多人。


  短短幾個時辰而已,秦佑安失去了數不清的東西,蛟龍化魚,個中滋味冷暖自知。


  杜小草就看見,短短一盞茶時間,他頭上的玉冠、腰間的玉蟬、佩劍上的金鱗,甚至衣袖紋飾上的陣法,陸續都黯淡了下去。


  呂文昭氣得拍案而起:“卑鄙!”


  唐圭輕聲歎氣,拿起盤中的糕點慢慢咀嚼,還遞給了杜小草一塊。


  杜小草接過來,沒有吃,心情頗為低落,她從眾人的談話中已經知道“輪回轉生術”的事,替秦佑安惋惜,世人捧高踩低,貴為皇室也不外如是。


  秦佑安自己卻頗為看得開,結果杜小草倒給他的熱茶暖身,唇邊一絲若隱若無的笑容:“如此最好,與其琵琶遮麵,糾纏不休,不如了斷得一幹二淨,從此兩不相欠。”


  “世子通透,當浮一大白。”


  唐圭從芥袋中取出一壇美酒,自己先灌了一大口,遞給秦佑安。


  秦佑安接過酒壇,抬頭剛要喝,被呂文昭按住了,他冷冷掃了唐圭一眼,譏誚道:“秦世子再如何也是睿王府的世子,自有他的陽關道要走,唐六公子將來要飛黃騰達的人,跟他道不同不相為謀,又何必虛情假意?”


  唐圭正色:“就因為秦世子走上了陽關道,跟我這種獨木橋上的人不會再遇到,才能把酒言歡啊。”


  否則便是刀戈相向。


  陽關道很寬很平坦,獨木橋卻性命攸關,一旦與人狹路相逢,便是不死不休,無論前方身後,隻要有人敢他的擋道,敢後來者反超,都是死路一條。


  跟他的兩個嫡兄比,唐圭唐小六才是真正的霸道。


  他無視呂文昭的挑釁,兀自跟秦佑安交心:“不管你是不是紫胤仙帝的轉世,沒能覺醒他的前生記憶,此生便是閑散王爺,對世家沒了威脅,他們不會再針對你,逍遙一世,醇酒美人……”


  “多謝唐兄寬慰,但我秦佑安俯仰天地間,不求逍遙榮華,但求無愧己心,身為大胤皇室子孫,匡扶天下,肅邊靖攘,義不容辭。”


  秦佑安語氣清淡,說出的話卻讓人無法忽視,刺得唐圭微微眯起眼,眸光冷厲暗沉地回應他:“秦世子多慮了。”


  “人無遠慮,必有近憂。”


  “九層之台,起於壘土,世家之患已有千年,積弊冗雜,非一朝一夕,非一人之力可解,秦師兄何必要強出頭呢?自以為拔劍四顧,不過是淪為棋子。”


  呂文昭不滿他咄咄逼人,氣恨道:“棋子有幸,生來便落在金玉棋盤上,輸贏成敗全憑天命,強過有些人生在泥沼瓦巷,想要爬上棋盤去,都要費盡心機,今年清明祭祖,唐公子叩拜過嫡母之後,勿忘給生母也送一份食祭。”


  他語帶譏誚,暗指唐圭難堪的出身,為了名列隴西唐氏譜牒,“鴆殺”了家伎生母,現在為了爭奪家主之位,又謀害嫡兄,宵小行徑令人不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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