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四章 飛來桃簪
……
杜小草回過神的時候,城隍閣夷為平地,月老樹不翼而飛,原地光滑如鏡,連一個樹坑都沒有。
圍觀人群轟然散開,杜小草也木呆著往外走,徑直走到高大的石拱橋上,大片的花燈順流而下,光點若星子一般擠在河麵上,美輪美奐。
幾個頑童嬉笑打鬧,不小心撞到了她,差點把她手上的琉璃兔子燈撞進了河水裏,頑童驚惶,一哄而散跑遠了。
杜小草心情莫名,索性坐在河岸的石階上,抬頭看見漫天星辰,低頭看見滿河花燈,人卻始終沒能清醒,不知自己身在何處。
身後有老嫗賣花的吆喝聲,她回頭去看,依然是那位賣花婆婆,滿臉慈祥地看著她:
“夜深了,姑娘怎麽還沒回家,一人坐在這兒?剛才那位公子呢?”
杜小草沒回答她的話,目光看向老嫗竹籃中的絹花,不知何時,已經全部變成盛開的桃花,花瓣纖薄粉紅,賞心悅目。
“姑娘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嗎?若是不嫌棄,我送你回去吧?”
杜小草木然拒絕:“不能回去,秦郎還在等著我呢。”她輕輕搖頭,抱著膝蓋蜷縮成嬌小一團,眸底似有水光蕩漾,孤單又無助,說的話微微哽咽:“婆婆,我還不想回去呢。”
老嫗看她是真的難過,無奈勸道:“姑娘啊,人心難測,男人的心更像天邊的雲,看得到,摸不著,白帝城的權貴人家,從來就不把真心當什麽,那些紈絝見一個愛一個的,到頭來傷得都是好姑娘的心。”
杜小草聽得懵懂,唇邊的話卻脫口而出:“秦郎不一樣的,他不是這樣的人。”
“姑娘執迷不悟麽?若他不是婆婆說的這種人,你如何會落得這般模樣?他或許有些真心,但他沒有你以為的那麽癡心,男子向來薄情,秦郎也好,這位公子也好,都不是你的良人,聽婆婆的話,回家去吧。”
杜小草蔫頭耷腦,無邊傷感莫名湧起:“可我回去了,還是會傷心。”
“日子久了,便也淡了,再尋一個情郎陪著你便是,姑娘天上的人,何必自苦?”
老嫗句句懇切,坐在了她身邊,耐心地勸她:“姑娘,記住婆婆的話,真正喜歡你的人,不會舍得你傷心難過,讓你傷心難過的人,都不是你的良人。”
“謝謝老人家提點,我記住了。”
她說記住了,卻沒有答應“回家”,老嫗歎口氣,無聲消失。
杜小草孤零零坐在石橋邊,看著夜色深沉,花燈一盞盞飄過橋洞,天上有一顆深紫色的星辰閃爍,她覺得眼熟,卻記不起是何處,隻覺思念無邊,心中寂寥。
周圍人流如織,光影婆娑,喧嚷聲不斷,這麽熱鬧的景象,卻好似與她隔著一層壁障,她融入不進去,旁人也觸碰不到她。
咫尺方寸之地,把她的寥落失落都圈了進去,無聲無息。
不知過了多久,她聽到秦佑安焦急的呼喚聲,忍不住回頭去看他,什麽也沒看見,眼淚止不住的流淌下來。
秦佑安卻隔著人群看到了她,發出一聲極輕的歎息,像是無奈,又像是失而複得,快步走到她身邊,語氣冰冷又溫柔:
“怎麽到處亂跑?”
杜小草眸光茫然,沉浸在她的虛幻世界裏。
秦佑安伸出手去拉她,碰到了一堵薄如蟬翼的壁障,驚咦之下,立刻拔劍劈砍。
一下,兩下……整整一百下。
他幾乎快要把飛劍劈出豁口的時候,壁障嘩啦碎成一地光點,倏然不見。
加持在杜小草身上的幻境潰散,她疑惑地睜開眼,看著滿臉急切地秦佑安:“發生了什麽事?我怎麽會在這裏?”
不是在月老樹前看熱鬧麽?
他順著秦佑安找來的方向,看向城隍閣方向,恢弘的樓閣已經坍塌,原地一片殘磚碎瓦,廟門外的月老樹也消失不見,遮天蔽地千年古樹仿佛從未存在過,周圍擠滿了看熱鬧的人群。
“這是……怎麽回事?”
秦佑安不答,目光在她發髻上瞟了幾眼,之前簪上去的絹花已經不見,多出一根淺粉色的桃花簪,剔透如玉,盈潤靈動。
一根小小的簪子罷了,卻像滿樹桃花怒放,灼灼其華。
“你頭上這根簪子,是哪兒來的?”
杜小草發懵,伸手摸了摸,果然摸到一根簪子,拔下來拿到眼前仔細看,記不得怎麽多了一根簪子,也記不得那個賣絹花的神秘婆婆,她一臉疑惑地看著秦佑安:“許是人群太擠了,旁人的簪子掉到我頭上?”
隻能是這種解釋了。
被他劈砍開的神秘壁障,他猜測是某種隔絕符籙,催動符籙的人想劫持杜小草,沒能得逞。
火羽城的這個花朝節,臨近尾聲時出了大亂子。
城中五姓十家牽頭,數百豪紳捐款建起的城隍閣,莫名其妙地坍塌了,月老樹也被人神秘地拔走了。
有人散布說,這是東鳧神君幹的,神君不滿別人公然跟他爭奪香火功德,眾目睽睽之下摧毀了這座廟宇,當時在場的人幾乎都被波及,連秦佑安的“寵婢”都著了道,差一點就神魂離體。
秦佑安高冠白袍,翩然站在石拱橋頭,揮劍援救美婢的英姿,圍觀的百姓印象深刻。
城外那座東鳧神君廟,原本香火一般,此事過後香客信徒摩肩接踵,幾乎踩禿了榆木門檻。
事件的焦點,成功轉移到東鳧神君身上,杜小草回村後想破了腦袋,也想不出自己是怎麽到了石拱橋上的,更不記得賣花婆婆跟她說過的那些話。
秦佑安也不記得他往月老樹上掛紅綢的事,和呂文昭會合以後,原路返回焦溪村。
春日遲遲,溪澗中的薄冰早已消融,許多青黑色小魚到處遊曳,杜小草徒手就能抓滿一個竹簍,尺長的桃花鱖,她也總能叉到,用幾根柳枝串了鰓,拎回小院裏烹製。
稻田鱔,河蟹,她隨手一挖,拿一根狗尾巴草晃一晃,就能把它們誆出來,呂文昭試了好幾次,全部失敗,大聲喟歎不滿:
“東鳧神君太過分了,針對我這種玉樹臨風的公子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