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九章 釜底抽薪
呂文昭說得發自肺腑。
他比秦佑安還年長一歲,也到了議親的年紀,在正妃和寵婢之間二選一,當然是顧全正妃的情緒,不能憑一時好惡,意氣用事。
杜小草還沒有侍寢,就是一個尋常侍婢,不是通房丫鬟,甚至都不能算是秦佑安的丫鬟。
呂文昭礙著這些日子的情分,沒好意思說把人送回裴府去,趁著她還沒被盯死,找個清淨之地,先藏一陣子,且待後來,是呂文昭能想到的最好辦法。
秦佑安沒理會他,召來儒雅供奉,似笑非笑地盯著他,開口問的話卻十分錐心:
“父王還有母妃,打算怎麽安撫天水趙氏?”
儒雅供奉訕訕。
他的確是睿王府安插過來的眼線,日常負責保護世子之外,還悄悄傳遞消息回府。
這種事情心照不宣,彼此都留著顏麵,現在秦佑安當麵揭破,他躊躇半響,歎氣透底:
“王妃的意思,若你不喜天水趙氏,就另擇其它世家,除了博陵崔氏、泰山羊氏,其它幾大門閥皆可,若隻是厭棄趙雲瀾,天水趙氏品貌拔群的族女還有兩三位……”
換世家,或者換人選。
秦佑安雖然失了“紫胤仙帝轉世”的噱頭,依然是名滿七十二洲的俊彥,是世家貴女的夢中情郎。
事涉杜小草的生死榮辱,她卻幾乎沒有插嘴的餘地,聽罷儒雅供奉的話,忽然開口問他:
“蘇先生,如果世子依然選擇聯姻天水趙氏,是不是也要拿出一些誠意,安撫那天受辱的趙氏族人?”
儒雅供奉驚訝杜小草的犀利,幹澀地點點頭。
“如果沒猜錯,我這個挑起禍端的侍婢,就是送給天水趙氏的‘誠意’之一吧?”
她去了天水趙氏,落到趙雲瀾和趙箎手中,受辱受苦都是應有之意,求死都不能。
呂文昭驚了,沒想到還有這種操作,仔細想想又在情理之中,搖頭安慰杜小草:
“不會選天水趙氏,他們跋扈驕橫,聯姻後患無窮……”
“換了其它門閥,一樣會提要求。”
都知道她是世子的“寵婢”,心尖尖上的人,未來的世子妃豈能容她,有的是治她的法子。
最簡單的一種,就是把她討要過去,日常敲打磋磨。
秦佑安不答應?
連一個小小侍婢都不肯送,姻親如何締結?
呂文昭說“拖得一天是一天”,拖出一個皆大歡喜的好結果,真相卻是拖著拖著,拖淡了秦佑安對她的寵愛,拖掉了她的小命。
死都死了,對活著的人來說,也算是“皆大歡喜”的好結果。
滿屋的人都在商議她的去留,她自己卻覺得疲乏,退出房間去院中透氣。
閣樓之上,呂文昭和儒雅供奉一起勸說秦佑安,讓他不要意氣用事:
“聯姻而已,遲早的事,何必忤逆王爺王妃,一定要庇護那個小婢?”
“護得了一時,護不了一世啊……”
“睿王府的世子妃,無論是哪家門閥的閨秀,都家勢烜赫,不能等閑視之……”
“……”
呂文昭的話還算收斂,儒雅供奉越說越激動,連主仆尊卑都拋之腦後了,哂然告誡秦佑安:
“世子是王爺的嫡長子,這是榮耀,也是負重,咱們睿王府能有今日的聲勢,可不是一路順心順意走過來的,每一代的睿王,都是宵衣旰食,與虎狼之輩騰挪周旋,其中的利弊權衡,難堪隱忍,遠勝世子今日需要麵對的……”
秦佑安默然。
從窗口俯瞰焦溪村,夜色已經很深,除了村頭神君廟還亮著燈陷入俗世之中,左右為難。
讓他為難的少女,端坐在院中的藤木墩上,眸光茫然無助。
若他聽從摯友和幕僚的勸阻,屈從父王母妃的威壓,就此撒手不理,她大約活不了多久吧?
他心中酸澀,轉過了身,定定看著儒雅幕僚:“你剛剛說的都很對,可惜違背我的本心,便是父王母妃親口來勸,也恕難從命。”
“世子不可沉溺歡愛,固執已見,世家公子寵愛侍婢也沒什麽,不能逾了禮法規矩……”
“人生在世,各有各的規矩,有人講仁義道德,偶人講世風鄉俗,有人講王朝律法,而我秦佑安講順從本心,道侶要相攜一生,豈能因利弊而將就?引星境之前,我不會議親,引星境之後,也不會讓別人決定我的婚事,父王母妃也不可以!”
他說得冷冽鄭重,儒雅供奉一時被懾服,忽然又瞪大了眼睛,嘴唇微微翕動,沒有出聲。
秦佑安直覺不妙,驀然轉過身,望向窗外藤木墩上坐著的杜小草。
一個身形瘦削的詭譎黑影,無聲靠近了她,伸出精瘦有力的手掌,要擰斷她的脖頸!
黑影出手狠辣迅猛,從頭到腳都透著勢在必得,又是從背後襲殺,若無僥幸,杜小草一個沒有修煉過的侍婢,絕難幸免!
秦佑安驚駭莫名,從三樓閣窗一躍而下,箬衣劍出鞘,直奔黑影胸口。
那黑影不閃不避,視死如歸,一心要撲殺杜小草,金湛湛的指尖就要掐住獵物脖子的時候,一個薄如蟬翼的防護罩彈出,牢牢擋住了他的偷襲。
不等他想明白怎麽回事,“噗”一聲,箬衣劍穿胸而過,屍體僵立片刻,仰後倒地。
好巧不巧,剛好栽倒在杜小草腳邊,溫熱的血濺到她的裙擺上,像是梅花忽然盛開。
她不敢置信地愣怔片刻,苦澀地笑了笑。
她認識這具屍體,是秦佑安比較貼心的暗衛,睿王府的家生子,被人收買暗害她的可能性很低,忽然動手殺人,不用猜也知道是執行誰的命令。
她的存在,妨礙了秦佑安,睿王府想要除掉她,一了百了。
若她沒有水晶罩防護,現在已經被扭斷了脖子。
秦佑安飛快來到她身邊,確定她沒有受傷,這才蹲下身去看地上的屍體,重點看死屍左手上戴著的金色手套,品級非常高的玄寶,可以無視絕大部分防護符籙,穿透而過取人性命。
行凶的暗衛戴著它,是怕杜小草身為“寵婢”,有高品級符籙防身。
呂文昭和儒雅供奉匆匆趕到,看著眼前一死一呆鮮血淋漓的場麵,不知該說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