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一十六章 釵落鬢散
……
翌日，天晴。
杜小草早早起床洗漱，用了早膳，坐在獸金炭籠旁醺然瞌睡。
窗外有株粉瓣老梅，樹冠葳蕤直上，老態龍鍾，虯曲萬狀，頗有趣味，臘月裏守著它，連折枝插瓶都免了，暗香日夜縈繞。
辰時初刻，玉芽進來回報：
“溫小姐已經去了夫人的雲霞院，一進門就被抓了……”
她指使紅奴偷雪氅的事，因為紅奴的表哥已死，死無對證，盡可以抵賴。
但鈞太子的囚牛佩，千真萬確是她送給杜小草的，且言語間一再提及，督促她隨身佩戴。
她差一點點就成功了，卻敗在畫蛇添足上，偷雪氅讓她提前露了馬腳，功敗垂成。
秦佑安讓她交代囚牛佩的來曆，她咬定是從白帝城的黑市上買來的，覺得是個稀罕物，又圖便宜，並不知道它是賊贓。
呂文昭冷嘲：“溫小姐，我勸你還是老老實實招了吧，你久居白帝城，出入花宴雅集不知凡幾，會不認得太子的囚牛腰佩？”
“我確實不識……”
“那就去白帝城，跟太子殿下說吧，看看他信不信你的胡說八道。”
“……”
最慘的是溫太守，上個月剛赴任，昨日宴賓客，今日就被烏壓壓的兵馬團團圍住，淪為階下囚了。
人被押到裴府時，還是一臉懵圈的模樣，對著秦佑安大呼小叫：
“睿王府這是要造反了嗎？敢擅自調遣兵馬，擒辱朝廷命官？！”
秦佑安泠然看著他，把那塊雲紋囚牛腰佩拿給他看。
“溫太守可識得此物？”
“這是太子殿下的腰佩，如何會在這裏？”
“那就要問問你的好女兒，這是她贈給裴府二小姐的表禮，還屢次三番催促她當眾佩戴……”
溫太守不敢置信地看著溫羨。
溫羨伏地啜泣。
“溫太守，我一直都奇怪，以你的才幹、資質和家世，怎麽會謀到火羽城主這樣的要職，此地可不是太平官混資曆的地方，稍有不慎就得屍骨還鄉，原來做官隻是幌子，是來替博陵和仙後做走狗的……”
“呂世子慎言！我溫品弦蹉跎半生，年過四旬終於被提拔重要，豈能畏遠懼苦，踟躇退縮？我來火羽城是吏部甄選，與仙後無關！”
溫太守咬定他是單純來做官，離京之時未曾接到任何人構陷太子的暗示。
呂文昭看向溫羨：“如此說來，是溫小姐受了什麽人的指使？溫太守升官，是沾了你這個女兒的光？他來火羽城是給你當幌子，方麵你下黑手害人？”
溫羨默然。
杜小草看著她，問溫太守：“令愛年已及笄，親事定的哪一家？”
溫太守麵露苦澀：“膝下僅此一女，愛若珍寶，尚未說定人家。”
呂文昭揭短：“是嘛，我怎麽聽人說，溫小姐與天水趙氏的少家主趙鐮過從甚密，踏青郊遊時還鬧了一場風波？”
“都是謠傳，小女與趙公子並無瓜葛。”
“當然沒有瓜葛，難道你們父女倆還指望趙氏來救你們？趙鐮那人一向寡淡無情，令愛連這麽點小事都辦砸了，活該被當成棄子拋了，偷腰佩的是你們，偷雪氅的也是你們，證據確鑿，你們馬上就會被傳送回白帝城收監，估計都活不到開堂會審，就得暴斃在天牢裏。”
呂文昭說得冷厲，幸災樂禍之意明顯。
溫太守麵如死灰，爛泥一般被人塞進玄鐵囚車，溫羨雖然是閨閣小姐，也享受不到優待，被兩個粗暴的兵卒拖拽著前行，釵落鬢散，狼狽不堪。
短短半年，火羽城兩任太守折戟，索性沒有牽連到城中的世家豪紳，家家戶戶新桃換舊符，喜迎除夕。
城中張燈結彩的氣氛，感染了杜小草，帶著垂珠、白桃一起去逛街，幾個小丫鬟扒著窗棱，貪看周圍古香古色的盛景。
寬敞華麗地馬車粼粼馳過，精雕細鏤的軟轎裏坐著嬌娥，停靠在碼頭的樓船掛滿紅綢，兩岸的屋舍延綿無盡，離地十幾丈高的九孔石橋上，攤販行人熙熙攘攘。
雖然還是寒冬，道旁垂柳已經冒出絲絲縷縷的綠意，用不了多久，春風一夜吹遍，滿樹繾綣風情。
秦佑安和呂文昭也出來遊玩，明明跟杜小草一行人走的不是同一個方向，最後卻在石橋上遇到了，結伴同遊。
呂文昭極為嫌棄火羽城的粗獷，也嫌棄一群小丫鬟沒見識，抱著佩劍神往白帝城的繁華——
“碧瓦朱簷，白玉金頂，宮殿延綿十幾裏路，天河環繞四周，水霧縹緲十幾丈高，遠看就像天上的仙宮……”
“春熙台、泥金山上的美人環肥燕瘦，想要什麽樣的都有……”
“城郊栽滿了木樨樹，春天的時候開遍山野，踏青的世家公子攜美出遊，鬧出的風流笑話，笑三天都笑不完……”
他說得熱鬧，一望而知是踏青紈絝中的一個。
杜小草心裏腹誹，蹙眉問秦佑安：
“秦世子在京中，常與呂世子同行？”
若是像在火羽城中一樣形影不離，那呂文昭去過的風流地，秦佑安也不會落下了。
秦佑安微微一笑：“你別聽呂文昭說得熱鬧，他跟那些紈絝玩不到一起去，常常是路上遇到了，一言不合就打起來，那些風流笑話，一大半都跟他有關係，春熙台、泥金山這兩處的鴇母，見不到他頭痛，見到他了頭更痛……”
呂文昭遠遠聽到他的話，大聲埋怨：
“好你個秦世子，重色輕友！忘了你被花魁堵在畫舫上的時候，是誰冒著風險去救你？”
一群小丫鬟笑得花枝亂顫，擠到一個捏麵人的攤子上，讓攤主給自己捏一個。
這活頗耗功夫，杜小草便撇下她們，跟著秦佑安獨自去逛。
秦佑安還惦記著剛才的話頭，怕杜小草誤會了，細心地跟她說起白帝城的風景名勝。
“春熙台、泥金山都是風月之地，太過聒噪，我和呂文昭最常去的地方，是曦風亭、琴台、月觀、木樨小築和清水瓦台，每年還會舉辦一兩場雅集，往來都是才學俊彥，等你去了白帝城，我專門為你辦一場花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