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二十六章 一袋金豆
隨口一句揶揄,嗓音壓得極低,嗶嗶的篝火聲中,眾人都沒聽清,杜小草卻驚得瞪大眼睛。
回頭去看老道士時,他已經轉過臉,跟呂文昭喝酒閑談,繼續聊岐山古驛。
“前朝大齊的驛路,最南就到岐山驛,再往前就是野夫關,屯兵布陣的地方,時不時就跟巫疆人開戰,打得不凶狠,但頻繁。”
“都是因為什麽原因開打呢?”
“因為商道,巫疆人往來做生意,被大齊官兵欺負了,或者自己覺得被欺負了,就糾集蠻兵來鬧。”
“巫疆人不是養蠱為生麽,還懂得做生意?”
“巫疆人養蠱是愛好,謀生靠種稻,農閑就售賣藥草和綢緞,巫疆的火桑林非常多,養的金絲蠶也多,十萬裏沼澤這邊,還有一種蠱蠶,結繭繅絲織成的綢緞,是製作留仙裙的好材料。”
呂文昭驚訝老道的博學,問他是不是去過巫疆?
老道頷首:“曾經在巫疆遊曆數年,販賣瓷器、茶葉、火鹽和綢緞……”
呂文昭坐在一根朽木墩上,詫異地抬起頭看著老道,他頭一回見到道士做買賣,還公然說出來的。
老道笑得和煦:“讓公子見笑了,方外之人也要銀錢傍身嘛,我又收了一群不爭氣的徒兒,山門打開,銀錢就像水一樣往外淌,不開源賺錢,坐吃山空怎麽行?”
“道長通透,勝過帝都欽天司那些老怪物十倍百倍,他們若能像道長這般務實,大胤國祚何愁不穩。”
呂文昭隨口奉承老道,請教他的法號?
“浮生飄零,千年一夢,老道法號浮生夢,公子喚我一聲浮生道人便好。”
“……”
兩人說得熱絡,對著篝火各自喝著一壇美酒,這酒都取自個人的芥袋,提防戒備心從沒放鬆過。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隱約聞見一股雉雞的清香,微微吸了吸鼻子,剛要提醒老道士,就見他的那個嬌俏女弟子雀躍著奔過去,從土堆裏扒拉出四個大泥包,嫻熟地用木棒捶打掉烤焦的泥殼,露出裏麵香噴噴的荷葉雞。
不止是雞肉香,還有荷香,清爽美味,女弟子不顧熱燙,速度極快地吃掉一整隻。
然後在眾人的目瞪口呆中,又吃掉了一整隻。
她吃雞的步驟繁而不亂,雖然急迫卻頗有美感,連秦佑安都看呆了。
老道士氣得掄起佛塵打她,“為師還在這兒,你就先吃上了?平時看著有模有樣,一點吃食就讓你露了本性,半點人倫規矩都沒學會的畜生!”
嬌俏少女記吃不記打,一邊躲避佛塵,一邊吃下了第三隻荷葉雞。
呂文昭眼疾手快,強過最後一隻,遞給旁邊那個跛腳少年:
“小道長,你晚上還沒吃東西,吃一隻荷葉雞墊墊肚子吧?”
跛腳少年搖搖頭:“我用不著吃這種東西,給阿離吃吧。”
呂文昭以為他不喜歡吃雞,扯下一條烤羊腿遞過去:
“嚐嚐我烤的青羊吧,味道還不錯。”
跛腳少年依舊搖頭,似乎嫌山洞裏吵嚷心煩,坐到了洞外一個大樹墩上。
這樹墩有三人環抱那麽粗,被人用利器從離地三尺的位置斬斷,斷麵平滑如鏡,樹輪清晰可見,起碼活了幾百年的老樹。
它的樹根依舊紮在地底,卻沒了多少生機,沒有煥發出新的枝芽,也沒有徹底枯朽,狀態頗為離奇。
老道叱罵跛腳少年:“給你說過多少回,這種樹墩是山神爺的座椅,不要隨隨便便坐上去……”
“這片林子隻有邪祟,沒有山神……”
“你還敢強嘴?寧得罪君子,莫得罪小人!山神爺不計較你搶了他的座椅,邪祟半夜就會來找你了!”
跛腳少年不服,坐在樹墩上不挪窩。
老道士冷笑:“你自己要找死,別怨我不救你。”
“……”
秦佑安無視這師徒倆的爭執,繞過篝火走到杜小草身邊,從芥袋中拿出一件風氅披在她身上,
“山風很涼,坐到火堆那邊吧。”
杜小草搖搖頭,指了指星空:“我看一會星星再進去。”
兩人手牽手,一起坐到了那個大樹墩上,仰頭觀星。
老道士氣得一口酒噴出來。
秦佑安不滿他這麽大的反應,“一個死樹墩而已,道長何必較真?我幼年時頑皮,父親越攔著不讓爬樹,我越要爬得高高的……”
“然後呢,摔斷腿了沒有?”
老道心中有氣,問得幸災樂禍。
秦佑安泠然瞥了他一眼,“當然沒有,我趁著扈從不注意,從樹上跳到牆頭,扯著一根樹藤溜出家門了。”
“哦,原來公子是想離家出走,用爬樹掩人耳目?”
“道長目光如炬。”
杜小草沒想到秦佑安也有這麽淘氣的時候,不可思議地盯著他:
“你?離家出走?”
秦佑安不說話,抬頭看星星,看得極為專注。
杜小草不滿,蹭到他身邊催促:“說說嘛,好好的為什麽要離家出走,逃出府門以後,你去了哪兒?”
秦佑安拗不過她,低低傾訴:
“我那時候五六歲大,念書被夫子不喜,修道被父王嗬斥,說我小小年紀就離經叛道,不當人子,母妃又忙著對付剛娶進門的側妃,一天到晚都是爭寵的詭計,還要拉我做幫手,一起構陷那側妃,我心中煩悶,實在不想在王府裏待下去,就偷拿了一套小廝的衣裳,帶了一袋過年時得的金豆子,從樹梢跳到牆頭,溜出府門,跟著趕廟會的人群往前走……”
那時候的小秦世子,雖然小小年紀,已經知道財不外露的道理,把金豆子藏得牢牢的,一溜小跑去了城外的碼頭。
要買船票的時候,船老大看他年紀太小,死活不肯捎帶他,把他趕下了船。
他氣憤又無可奈何,就在碼頭上裝哭,想蹭上一個好心人,讓好心人帶他一起乘船。
他故意把自己弄得灰頭土臉,可憐兮兮地看著往來的船客,果然等到一個麵容和善的婦人蹲下來問他。
他便說自己是個無父無母的孤兒,整日在碼頭上乞討度日,得罪了碼頭掌櫃的小公子,被他每日毆打取樂,隻怕要性命不保,隻想坐船離開,隨便去哪兒都可以。
婦人女子連聲說可憐,答應捎他一程。
大人坐船攜帶一名稚童,慣例是不需要另買船票的,秦佑安也沒拿出金豆子,喜孜孜地跟在婦人身後上了船,喝了她遞過來的一碗熱米漿,當場昏睡過去。
再醒來時,天已經黑透了,他也被捆成個粽子。
白日裏語氣溫柔的婦人,正與四個獰眉怒目的漢子吵嚷,要分他那袋金豆子。
他雖然聰慧,畢竟是個六歲大的稚童,不曉得人心險惡,也不曉得他雖然穿著粗布的衣裳,神情、言語、氣度,與街上的流浪乞兒有多麽大的差別。
他登上渡船的時候,船身的晃動幅度,足以讓經驗老道的人看出他身上有金子。
好在他當時已經覺醒仙種,淬體頗有成效,還修煉了幾種障眼法式的小法術,趁著那些劫匪在內訌,暗暗運功,一點點磨斷了繩索。
偌大一袋金豆子,劫匪瓜分完了還不滿足,嚷嚷著要把他賣到南風館裏當小倌,再得一筆銀錢。
剛要出門的時候,他們的同夥驚慌失措地跑回來,帶來一條消息:
睿王世子失蹤,王府懸賞黃金十萬兩尋人!
仙帝親自下詔,不管是誰尋到他的皇侄,都能獲封田宅爵位!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