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五十七章 囂張的張
一勾弦月穿破雲層，皎然灑向雄山峻嶺。
杜小草一行人藏身的崖壁下方，一條草木葳蕤的山道上，七八頭人立而起的過山龜蹣跚走過，每一頭都有七八歲的孩童那麽高，沿著山路默默無聲地遷徙。
這些巨龜都是從深潭中爬上來的，隨著黑金雀妖石的消失，黑衣修士的暴斃，偌大水潭變得無意義且不安全，趁著夜色搬家，另尋安穩之處。
呂文昭發現這幾頭過山龜以後，降下飛梭，連哄帶嚇唬，把它們全都收進獸囊裏。
這些過山龜已經開啟靈智，目睹了今晚的怪事，萬一被崔天師抓住，問出點什麽，就麻煩了，先藏進獸囊裏，風波過去再放回來。
為了隱匿行蹤，飛梭和飛劍都用不得了，要繞到距離此地最近的官道上，乘坐馬車進城。
終於消停下來的時候，天邊已經露出魚肚白。
杜小草坐在寬敞舒適的車廂裏，手裏抱著粗短竹筒，裏麵的青黑色的雀妖石已經變得隻有鴿卵大小，被她隨手拿出來，貼在眉心靈紋上……
接下來發生了什麽事，她並不清楚，記憶有幾個時辰的空白。
在她對麵，秦佑安和呂文昭神色複雜地看著她，呂文昭還遞給她一麵鎏金小銅鏡。
她不明所以地接過來，照了照自己的眉心，原本素淡如水墨花瓣的靈紋，依舊還是素素淡淡的，卻隱約有了一層金色的濛光縈繞。
“現在已經淡了，最開始的時候，靈紋迸發的金光能把你整個人都裹起來，現在我真的信你就是若吾仙君了……”
呂文昭唏噓咋舌，賊溜溜地靠近她，“怎麽樣，想起來什麽沒有？”
杜小草搖搖頭：“頭還有些暈，我再歇一會兒。”
秦佑安不放心，摸了摸她的脈搏，確定無事，拿出兩粒安神丹喂給她，催動馬車繼續前行。
拉車的白麋鹿不需要駕馭，自己就會沿著驛道前行，呂文昭很快從駕位上溜回車廂，跟秦佑安一起翻閱剛拿到的帝都邸報。
比往常篇幅多了一倍的邸報，輕描淡寫地記下許多事件，不是真正懂行的人，隻會覺得無聊又不知所謂，像極了茶樓酒肆裏喝得熏熏然的賴皮漢們的吐槽抱怨，很瑣碎的朝堂家常，真正落在某個人頭上，就是難以承受之重，輕則破家流徙，重則人頭落地。
秦佑安和呂文昭都是頂尖門閥的貴公子，自幼浸染其中，可以從一句短而淺的春秋句子裏，咂摸出引而不發的殺機。
杜小草覺得心累，撩起車簾，托著腮，眨巴著眼睛看春光。
沿途這些山巒大多無名，秦佑安奉命繪製堪輿圖的時候，根據山形地勢和風物民俗，一一給起了名字，黃鸝嶺、三台山、枯塚、白猿坳、桂花坳、青蘆江……
經過一株碗口粗的楝樹時，杜小草下意識地看向對麵的山坪。
不久之前，那裏還一有座飛簷翹角仿照宮殿建造的東鳧神君廟，屋舍逶迤，香火鼎盛，四邊還覆有城中豪紳捐贈的淡金色琉璃瓦。
此時隻剩下斷瓦殘桓，連剛栽種的青竹都被砍翻。
祝青筠的金身泥塑，桑弘洋的陪祀木雕，全都被劈掉了頭顱，打斷了四肢，胡亂扔在碎石中，落滿了鳥糞。
杜小草並沒有太氣悶，這座東鳧神君廟毗鄰火羽城，麵朝這官道，圍剿淫祠的風口浪尖上，絕難幸免。
神廟對麵的那棵大楝樹，依舊繁茂青蔥，曾經被吊在樹杈上的大管事朱駿，早已入土，他的兒子朱耷也不知去向。
青芽嫁人之後，杜小草就再沒有見過她，玉芽悄悄去看了幾次，說日子過得“還行”，她的丈夫，趙奉賢的長子趙天佑相貌堂堂，家境殷實，好不容易娶到了她，每天把人捧在掌心裏。
杜小草還不放心，托玉芽給青芽傳話，讓她“出嫁從夫”，既然嫁給了趙天佑，就安心過日子，別再惦記著那個朱耷。
白麋鹿高大神駿，腳程很快，前方已經隱隱能看到巍峨城樓。
官道兩旁柳翠鶯啼，芳草萋萋，踏青的人群熙熙攘攘，路邊的石頭上，坐著個啃雞腿的小乞丐，頭簪杏花，衣衫襤褸，眉眼靈動。
那雞腿還沒啃完，他忽然捂住腹部慘嚎，癱軟在鋒利的石碓上，四肢抽搐著哆嗦。
杜小草瞬間醒悟，那雞腿有毒！
她剛才還詫異，一個小乞丐，怎麽能有香噴噴的雞腿吃，這扔雞腿給他的人也是缺德，平白害人一命。
呂文昭第一個跳下去，查看過小乞丐的傷勢，回頭衝馬車上的杜小草打手勢：“別慌，還有救。”
他從芥袋中拿出一粒祛毒丹，塞進小乞丐口中，又遞給他一個雪梨甜嘴。
小乞丐死裏逃生，點頭作揖地道謝，呂文昭趁機問他：
“那雞腿從哪兒來的？”
“入城的仙師扔給我的，我還以為他們是好心人，誰知道那麽壞！”
“下次記得小心，別貪嘴，也別在這條官道上晃蕩了，免得再遭了他們的毒手。”
小乞丐貪嘴也機敏，身體能動彈以後，立刻轉身往旁邊的岔道上走。
這件事讓三人的好心情一掃而空，馬車也緩緩進了火羽城，眼前的繁華一如往昔，煞風景的是兩名身穿黑白相間法袍，禦劍穿行在鬧市中的年輕修士。
隻是禦劍也就罷了，離地十幾丈、幾十丈，大家遠遠看到，驚歎幾聲互不相擾，這兩名年輕修士卻反其道而行，離地不過半丈高，正對著普通人腦袋的高度，疾馳穿行，全然不顧此地是鬧市。
避之不及的行人亂成一團，好幾個人被鋒芒淩厲的飛劍刺傷，鮮血四濺，倒地呻吟。
一位帶著孫女逛街的老嫗，眼神和腿腳都不怎麽好，一直到飛劍杵到眼前，才忙不迭地躲避，哪裏還避得開？
秦佑安坐在馬車中，想去救人也來不及，箬衣劍嗡嗡出鞘，打偏了那把直奔老嫗眉心的飛劍。
錚然一聲碰撞，對方的飛劍被撞翻在地上，踩在劍上的年輕修士噗通倒栽下來，摔得鼻青臉腫。
這狼狽相落到圍觀的行人商販眼裏，哈哈大笑的沒有，竊笑看熱鬧的很多，每個人都盡量壓低嗓音，奈何人多，嗡嗡嗡的很聒噪。
年輕修士惱羞成怒，撿起地上的飛劍，怒指停靠在路邊的馬車：
“是誰？滾出來吃我一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