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六十三章 走江入海，封正問道
崔如歸手持赤色折扇，笑眯眯地給他吃了一記定心丸，說他會傳信回博陵，細述此次禍亂的緣由。
“都是崔伽人好大喜功，急躁冒進，激怒了那頭老蛟，惹來一場橫禍，太守大人是被他裹挾連累了，往後同在火羽城中，還請老大人多多幫襯。”
虞太守且信了他，目光希冀地看向秦佑安和呂文昭，這兩位才是他脫困免罪的關鍵所在。
之前在崖坪閣樓下，崔伽人殺機畢露，打定了主意要殺人滅口，現在崔伽人被殺了，秦佑安和呂文昭安然無恙，秋後算賬是必須的。
秦佑安卻顧不得清算舊賬，也沒有太守府一眾佐吏的樂觀，祝青筠和桑弘洋雖然護住了火羽城，卻無法阻攔老蛟蛻靈後走江入海，掀起的風浪雲雨，足以毀了這座屹立千年的繁華邊城。
一眾佐吏渾然不覺危機迫在眉睫，眉飛色舞地告訴虞太守，城中百姓正在商議重建東鳧神君廟，豪紳貴人不敢得罪崔天師，私底下承諾會出修廟的銀錢，尋常百姓出力氣修廟即可，還要在城外新建一座東嶽神君廟，金身塑成桑弘洋的模樣，徹底不認從前那位五嶽正神了。
至於村頭巷尾，田間林下，因陋就簡擺設的神龕、神牌、香爐，更是多得數不過來。
“城外有個叫瞽叟個老乞丐，擅長繪製兩位神君的畫像，一張就賣百兩素銀，擱在平時根本沒人搭理他，現在供不應求，很多大戶人家買了貼在馬車上做保護神，還要貼在自家門板上當門神呢。”
虞太守捋須沉吟。
崔伽人十萬裏迢迢來到火羽城，扯的幌子是“剿滅淫祠”，到頭來他自己死得渣都不剩下，淫祠更得人心了！
接下來，如果兩位神君再顯神通，降服走江的水蛟，讓偌大一座火羽城免於水患，連他這個太守都要倒戈，在家中供奉東鳧神君牌位。
呂文昭悄悄靠近杜小草，嗓音壓得很低卻透著雀躍，問她知不知道祝青筠和桑弘洋準備了什麽後手？
杜小草隻能猜測，“走江是一定要走的，這關係到水餃的道行，但怎麽走，可以商量。”
她一進城就給裴煜傳信，讓他帶著闔府上下所有人去往城外的東溪別苑，現在應該是安全的。
她自己身上，也憑空少了一樣東西，火蛟鐲不見了。
天空中的閃電雷雲，忽然有洶湧磅礴起來，黑壓壓籠罩了整座太守府，繼而向全城彌漫擴延，水蛟走江，終於開始了！
呂文昭滿臉亢奮，不顧劫雲厚重，禦劍直奔城中那條小天河，秦佑安緊隨其後，劍柄上還帶著杜小草。
崔如歸和屠狗，剛要騰空而上，被虞太守婦死死拽住，要跟著他們一起去河邊。
“若是水蛟作惡，毀了火羽城，我便也就投水殉了百姓，免得囚車押送入京受辱！”
屠狗冷嘲：“你這狗官，把麵子看得比性命還要緊？”
“受辱之後還要受死，不如現在就死，還能保住妻兒老小，不連累那位保舉我為官的摯友！”
虞太守心急如焚，古板高蹈氣度蕩然無存，一疊聲催促屠狗禦劍騰空，趕往小天河兩岸。
“讓本官先試一試，能否跟那頭水蛟說通道理，護住全城百姓……”
……
火羽城依山傍水，溪瀑如洪，從巍峨山巔轟轟流淌到山腳，又從山腳入城，東西橫貫，河麵有數十丈寬，常年水霧繚繞，人稱“小天河”，直達百裏外的落花江，是水蛟入海的唯一通道，沿途還要尋覓有緣人“封正”，砥礪心境，暴漲道行。
走江入海，封正問道，是千百萬年來刻在蛟龍骨子裏的血脈印記，是本能，阻之者死。
秦佑安帶著杜小草趕到的時候，巨大如山嶽的水餃，正懸停在天河上空，巨大的蛟首下垂到岸邊，盯著他在水中的倒影，神色得意。
天河兩岸屋舍琳琅，翹瓦飛簷，遍是豪紳貴人的樓閣別院，此刻幾乎都空蕩著，主人仆婢都逃到了城外避災，死守著不肯挪動的，大多是老嫗老叟，發髻斑駁散亂，衝著天空之上的蛟龍叩首祭拜，乞求流淚。
虞太守站在屠狗的劍柄上，遙遙望見天河兩岸還剩下那麽多城中百姓，還有膽大回來看熱鬧的閑人，又氣又急，從空中大喊：
“跑！快跑！”
老蛟被他驚動，抬起巨大的蛟首，一雙金黃色的豎瞳緊盯著虞太守。
虞太守肉體凡胎，尚未覺得異常，屠狗卻忽然失去了對飛劍的掌控，渾身像是置身在汙泥之中，粘稠無助，連人帶劍都凝滯在半空中，飛不上去，也降不下來，連呼吸都變得阻塞不暢。
這老蛟，果然心機深沉，能對著博陵崔氏忍辱負重一千年，忍到道行大成才翻臉。
虞太守破罐子破摔，左右都是要死，與其吊死在坍塌破爛的太守府中，還不如轟轟烈烈死在全城百姓眼前！
但是屠狗不想死啊，他恨不得一腳把虞太守踹下飛劍，可惜無法抬起腿，整個人像是置身於泥沼，奮力掙紮許久，紋絲不動，幹脆放棄了這種無謂的掙紮，坐看老蛟要如何。
所有人都看著這場對峙。
老蛟緩緩抬起蛟首，抬到跟虞太守差不多的高度，口吐人言：
“本君認得你，火羽城的新任太守，不算太壞，就是太笨，你來這裏，是要阻撓本君走江封正？”
話聲不大，但回音隆隆，穿透力也極強，瞬間響徹天河兩岸數十裏。
虞太守已然豁出去了，生怕死的慢了，當眾硬扛老蛟：
“你要走江可以，不要驚擾城中百姓，否則定不饒你！崔天師死了，大胤還要其它的天師，還有國師，總有人能製伏你，不要逞一時暢快，不要自誤！”
言下之意，是要水蛟縮小形體，最好縮成一條水蟒大小，悄無聲息地離開火羽城。
這不合走江的規矩，否則青典冊上就不會記載那麽多興風作浪，禍及一城一國的“惡蛟”。
非不肯也，不能而已。
“走江”凶險至極，沿途千萬裏，有數不清的關卡要闖，除了仙門修士虎視眈眈，垂涎他的妖丹和一身鱗甲筋骨血肉，還有各種天敵伺機而動，他必須現出巨大的真身，沿河而下，一鼓作氣，一往無前，盡顯上古神龍睥睨天下，傲視眾生的滔天氣勢，再而衰，三而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