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八十章 人間事說不準的
秦佑安剛要說出的自謙之語,全部噎了回去。
他身為權王世子,自幼就聽慣了阿諛讚頌,習慣了別人仰視他的精彩人生,天道循環,形勢逆轉,他真是不太適應。
“那天我跟‘不可說’切磋劍法,他原本勝券在握,忽然就敗了,是不是你做了手腳?”
“什麽切磋,那叫賭鬥,輸了你的箬衣就沒了!”
杜小草目光古怪地看著秦佑安,“你不會是想跟我說,切磋賭鬥願賭服輸的蠢話吧?”
“當然不會,那人擺明是衝我來的,如果我真的輸給他,絕不隻是丟了箬衣劍這麽簡單……他和他背後的人,有一連串的陰謀。”
“看他年紀比你大不了幾歲,修為和劍術都這麽好,還有一頭道行驚人的盤山牛跟在身邊,絕不會是無名之輩……”
“在此之前,我從未聽說過大胤有這麽一位年輕俊彥。”
“奇了怪哉,這樣的高手不可能憑空冒出來,大胤沒有,會不會是從其它仙朝遊曆過來的?”
秦佑安仔細想了想,搖搖頭:“他的大胤官話說得很嫻熟,還是白帝城口音。”
“小時候長在白帝城,然後被人帶去隱世宗門拜師學藝,學成再回到大胤?”
杜小草腦洞大開,越想越覺得有道理,“那人回到大胤,想要揚名,需要一塊合適的墊腳石,你是睿王世子,陛下親侄,名動七十二洲的俊彥,他隻要打敗你,奪了你的箬衣……”
她沒有繼續往下說,那結果三歲孩童都明白。
唯一的疑點,是“不可說”怎麽敢選中秦佑安,怎麽敢踩著睿王府青雲直上,即便真讓他得逞了,真飛上了天,不怕睿王府的報複嗎?
那白袍公子那晚的做派,從始到終氣定神閑,出言出手都毫無忌憚。
以常理猜度,要麽那人的身份超然,要麽那人的靠山超然。
又或者兼而有之,身份和靠山都不輸給秦佑安。
杜小草讓秦佑安好好想一想,同時符合這兩個條件的人選有多少。
秦佑安輕笑:“我是睿王世子,身份強過我的隻有太子秦承鈞,靠山能壓住我父王的,隻有仙帝仙後,博陵門閥。”
“不以私底下的權勢衡量尊貴的話,仙帝的任何一個兒子,身份都強過你,他們是皇子,你是世子,如果這個皇子背後有仙帝,或者仙後和博陵崔氏撐腰,就更不需要忌憚你了。”
杜小草思路清晰,問秦佑安:“仙帝早年妃嬪眾多,生下的兒女也不少吧?當時說夭折了,別人又沒見到屍體,詐死送出白帝城,長大成人後再回來爭奪皇位?”
“理論上確實可行,仙後想廢掉秦承鈞,必須先有一個替代品,那位‘不可說’如果真是仙帝血脈,非常合適。”
堵在秦佑安心中數日的疑惑一掃而空,心情卻沒怎麽舒暢。
他自幼就天賦異稟,勤勉苦修,以為自己冠絕宗室的時候,卻被一個大不了幾歲的堂兄碾壓了,口中呢喃低語:
“不知道他師從何人,這些年又是如何刻苦……”
杜小草察覺到他的低落,輕笑勸慰:
“天外有天,何須掛懷?本君當年如何驚豔四方,終了還不是隕落東鳧山?人間事說不準的。”
“你神通已經恢複許多,為何隕落的事,記起來沒有?”
杜小草篤定地搖搖頭:“沒有!”
“若是記起了,別藏著掖著,立刻告訴我,我真的很想知道,當年真的是紫胤仙帝背信棄義,率人圍殺你……”
“人間事說不準的。”
“我不相信!”
杜小草輕輕歎息,眸光婉轉地看著秦佑安:
“盤山牛死了,你的心境也亂了,聽我的話,不爭勝負,也不爭一時一事,來日方長。”
“……!”
杜小草無視秦佑安的糾結,拿起桌上的若吾小錐,輕聲揶揄他:
“那白袍人想踩著你揚名,反被你奪了紅燭,他有了這麽個敗績,無論再去踩著誰上位,都難以服眾,隻有殺回來找你,你不想被他反踩,就專心跟我學會那道困住他的咒符。”
秦佑安打起精神,仔細回想那天對戰時的感受。
白袍人非常強悍,身形、劍術、法術都毫無破綻,讓他懷疑自己十幾年的修為都白練了。
杜小草隨口安慰他:“你有我襄助,他或許也有人襄助,隻是我們不知道罷了,大道獨行,靠天靠地尚可,靠人萬萬不可。”
少年鋒銳,勢不可折,折之則殤。
杜小草站在洞開的窗前,遠眺山巒湖澤,一幅鬼斧神工的畫卷,詩意昂然。
她指著前方仙霧縹緲處,屏氣凝神,肅容提點秦佑安:
“符不一定要畫在符紙上,可以隨性畫在世間萬物上,山海湖澤、牌匾門樓、璽印美玉,甚至樹葉和石子上,全都可以畫符,迫不得已的時候,你自己的身體也可以畫符,我那天困住紅燭劍的符咒,沒有任何附著物,非要說有,就是天水靈氣。”
秦佑安苦笑。
他因為能自己製作繪製強大符咒的符紙,就冠絕一時,絕大多數研習符咒的人,隻能老老實實在紙張畫符,一筆一劃按部就班,稍有錯漏,一張符籙就廢了。
煉丹會炸爐,畫符也會爆符啊。
像杜小草這般憑空繪製符籙,秦佑安一時半刻是辦不到的,他從芥袋中拿出一摞珍藏的符紙,品相一等一的棒,還有防止爆符自傷的防禦法寶,形似玄龜殼,牢牢把自己罩住。
杜小草忍住笑,先把繪製困符的要領說給他聽:
“運轉你眉心的靈紋,凝聚磅礴真氣,壓縮成一點一串,灌注進小錐的筆尖,一氣嗬成,中間不可有任何凝滯停頓。”
她用力攥起一個小拳頭,左右晃了晃,“莽夫雄踞山巔,氣勢雄渾,一拳砸出一眼井,勢不可擋,擋之者死!”
秦佑安默然領會片刻,開始落筆,筆勢灑脫有餘,凶橫不足,才畫到一半就蔫了。
他換了一張符紙,筆鋒又過於凝滯,仿佛大山壓頂,耗盡了全部靈力,符籙還沒有畫完。
而困符的筆劃,相當簡單,天地之間一口井,兩橫兩豎而已。
杜小草笑得花枝亂顫,自己去旁邊吃宵夜,讓秦佑安繼續琢磨。
秦佑安也是倔性子,拿著若吾小錐,一遍一遍開始畫符,坐姿端雅,挺拔如鬆。
杜小草看得賞心悅目,跟她的“鳥爪隨意”相比,秦佑安過於中正平和,講究門閥世家公子的“清淡無味”,與這道井字符“亂拳鑿井”的粗莽氣勢相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