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三章 不愧是唐小六
沒有誰想平白陷入爛泥潭。
呂文昭沒必要來蹚渾水,他呆在白帝城逍遙自在不好麽?去春熙台上看美人不好麽?
那些害得他父母失和的精魅都抓住了麽,底細都盤查清楚了麽?
杜小草讓秦佑安趕緊傳信過去,務必要推掉這個差事。
秦佑安輕笑:“呂相已經在推了,博陵崔氏那邊有分歧,一部分人如仙後、崔雀人,堅決不同意讓呂文昭來火羽城鏟除淫祠,一部分族老卻執意促成此事,用崔碩人一條命坑害呂侯府。”
崔碩人殺了那麽多火羽城中的世家豪紳,還殺了趙闕叔侄,殺了天師杜伏夢,眾目睽睽難以抵賴,就算他活著回到白帝城,也是半廢的棋子,還要消耗家族的人脈和人情去洗脫罪名,不如讓他死在火羽城。
用他一條命,平息天水趙氏和雲夢杜氏的怒火,還能構陷呂文昭和他身後的呂侯府。
以秦佑安和呂文昭的交情,不會坐視他卷入漩渦中不理會,隻要他伸出援手,一樣要被牽連進來。
唐圭那邊,大抵也差不多。
杜小草許久沒見唐小六,猜不出他摻和進來想幹嘛,憑自己對他的了解,沒好事。
這人精明隱忍,做任何事都謀定而後動,身後又疑似有仙後撐腰,由他出麵去救仙後的弟弟,非常合理。
秦佑安也傾向於是唐圭,這人聰明反被聰明誤,身邊幾乎沒什麽朋友,連酒肉朋友都沒有。
杜小草記得,唐圭去焦溪村的時候,扯的幌子就是“秦世子的世交好友”,一度也算是君子之交,然而很快就分道揚鑣。
她促狹地揶揄秦佑安:“你們也沒什麽深仇大恨嘛,世家公子能屈能伸,要不要再忍讓爭取一下?”
“道不同不相為謀,我不需要有他這樣的朋友。”
當初焦溪村,村正家的別院中,杜小草與唐圭對坐烹茶,弈棋閑聊,其樂融融,後來渡涅槃劫,春雷炸響的時候,他也拿出一匣珍稀的雪蠶,幫她度過了最難熬的時光。
可惜這人太多算計,讓她退避三舍。
秦佑安說得更直接:“唐圭這個人交朋友,從來不看本心,隻看利益,在他心目中,任何人都有價碼,包括他自己。”
唯有利益,唯有生意,誰跟他走在一起,都無法保證自己不會被他扔到棋盤上。
秦佑安屈起食指,輕輕敲了敲杜小草的額頭:
“出門在外,多長幾個心眼,不要隨便就跟陌生人交心聊天,唐圭就是教訓。”
他意有所指,目光瞄向她眼前的桂花糖,“萬一有毒怎麽辦?”
杜小草打了個後怕的飽嗝:“應該……應該不至於,槐大是槐祖的弟子,是裴氏的嫡支族人……”
秦佑安似笑非笑地看著她:“是槐祖的弟子,是裴氏嫡支,那又怎樣?是不是在裴府住的太久了,就以為自己真的是裴氏族女了?”
他的父王和母妃一再催促他返回白帝城,他沒理會,堅持陪著杜小草一起去河東祖地。
在他心目中,裴烈山也好,槐祖也好,都不可靠,都是跟唐圭一樣,以利聚,以利散,他怕杜小草被賣了還蒙在鼓裏。
杜小草被他冷然的目光凝視,漸漸地心虛,手中的槐花糖也不香甜了。
正沉默著,忽然有人輕笑出聲:
“許久不見秦世子,言語還是那麽犀利,有時候夢中想起,都會驚醒,其實我這個人沒你想得那麽精明,偶爾也會犯蠢,我也許不是一個好朋友,確實一個好盟友,秦世子,秦世兄,要不要重新考慮一下?”
秦佑安抬頭看向花木屏風,疏落有致的枝杈縫隙中,露出唐圭那笑意滿滿的俊臉。
“秦世子別驚訝,我從隴西出來,順道去了一趟河東祖地,麵見裴宗主和槐祖,然後乘坐這艘槐船離開……”
“這艘槐船已經靠岸兩天了,你怎麽還沒下船?”
“不是為了等世子和小草姑娘嗎?很久不見,很是想念。”
秦佑安冷哼:“你去河東祖地做什麽?”
他們這個年紀的貴公子,獨自出遠門拜會世家長輩,會被默認為想締結姻親。
以唐圭的身份和聲勢,迎娶河東嫡支的貴女綽綽有餘,縱然裴氏有些顧忌,也不會一口回絕他。
秦佑安直覺他又在打杜小草的主意,兩人從“君子之交”,到分道揚鑣,原因不止是“道不同”,還隔著一個杜小草。
唐圭無視秦佑安的敵意,施施然坐到杜小草對麵,依然笑容滿麵:
“小草姑娘——”
秦佑安一聽他開口就皺眉,“有話就說,說完就走,我們還有別的事,沒工夫陪你閑聊!”
“秦世子,你越來越不懂得迂回了,一個人想要走到山巔上,一味蠻幹可不行,要懂得平衡和製衡,有時候快走,有時候慢走,有時候還要蹦跳躲藏著走……”
“對生下山腳下,甚至深淵裏的人來說,確實要懂得隱忍迂回,但我跟你不同,我生在山巔上,一步都不需要走。”
秦佑安的反擊如此犀利,讓杜小草都忍不住輕笑起來。
唐圭也笑:“怪我一葉障目了,忘了世間還有得天獨厚的寵兒,雖然寵的不是我,秦世子,你可以不喜歡我,但你不得不認可我……”
“豈止認可,有時候我甚至欽佩你,能在馬廄裏活下來,一步步走到今天。”
“天生萬物,有的生在了風光無限的山巔,有的落在了暗無天日的黑淵,各有存活之道,易地而處,你未必做得比我更好。”
“生而為王,我很抱歉,讓你覺得嫉妒了。”
“我當然嫉妒,紫胤陛下,你的運氣太好了,總是能搶先一步遇到小草。”
“憑你現在的權勢地位,娶門閥閨秀易如反掌。”
“想娶自己喜歡的閨秀,就難上加難,秦世子,崔小憐豔絕白帝城,仰慕者無數,於你是易如反掌,你怎麽不隨手接下呢?你是生在山巔上的人,想要什麽就有什麽,我是長在黑淵裏的人,一生所求,不是操控別人的命運,而是掌控自己的命運,不因為別人給了一點點憐憫施舍,就要跪下來感激涕零,也不會被人隨便塞過來什麽,我都要恭敬接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