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二十五章 山底有口井
人群麵麵相覷，稍一琢磨就明白過來，女子不是被老者“仗義相救”的那一家，而是因為他“仗義出手”，被滅了滿門的倒黴鬼。
老者重傷中毒，那毒不急不緩的從下身往上腐蝕，轉眼就逼到脖頸，怒目圓睜地死去。
慈祥婦人上前，麵色不愉地打量嬌媚女子：
“槐船之上不許殺人，違者殺無赦……”
嬌媚女子輕笑，從芥袋中拿出一枚式樣獨特的槐佩，乍一看像個小玉人。
“桑夫人可識得此物？給我玉佩的人說，憑此物可以免死……”
慈祥夫人冷嘲：“可以免死，又不是一定免死，這位……夫人，是你自己動手，還是我動手。”
她催動仙劍，出鞘兩寸，船舷周圍的海水都被激蕩起來，高蹈老者跌落海底的屍首重新被打撈上來，血肉已經腐蝕殆盡，一條偶然進入他骨架中的海蛇，都被毒翻了。
“夫人已經報了仇，沒了牽掛，你自刎之後，我會幫你收斂屍骨。”
嬌媚女子瘟怒：“你知不知道……”
“噗”一聲悶響，仙劍穿透女子的眉心，慈祥夫人看似溫和，動起手來如雷霆，一擊斃命。
當晚，槐船離岸，入海疾行。
仙劍上還餘有煞氣的慈祥婦人，無聲走到杜小草和秦佑安身邊，笑容依舊慈祥，語氣也無甚變化，問他們是否覺得自己殺了嬌媚女子很過分？
秦佑安搖頭：“桑夫人做得對，無規矩不成方圓，這麽大一艘渡船，乘船的人想尋仇就尋仇，這船何時才能抵達終點？隻怕到了終點，乘客也所剩無幾了。”
如是再三，再也無人敢來坐船。
桑夫人身為話事人，管不了船下的恩怨，但隻要上了船，就是貴賓，旁人殺不得，彼此之間也殺不得。
嬌媚女子手持替死槐玉，也救不了她的命。
桑夫人見杜小草默不作聲，貌似無意地說起那頭被襲殺的靠山龜。
“據我所知，那頭巨龜會遭此橫禍，原因就是渡船上缺了規矩，什麽烏煙瘴氣的事情都有，琅琊王氏自以為風雅不羈，從不約束船上的跋扈乘客，才惹來這樁禍事……現在王氏麾下的渡船，再沒人敢乘坐。”
槐船因為規矩嚴苛，缺了許多樂趣，生意一向比不過靠山龜船，現在趟趟爆滿。
杜小草聽桑夫人提及靠山龜，似乎已經查出了設伏殺龜的人，訝異地追問：
“他是誰？”
桑夫人歎息：“不可說。”
杜小草：……？
桑夫人似有顧忌，沒有提及那人的名字，還送給杜小草一塊替死槐玉。
“運氣好的時候，此玉可以救你一命。”
杜小草莞爾，結果槐玉仔細地打量，雕工栩栩如生，隱約還刻了符文法陣。
桑夫人沒有再說什麽，告辭離去。
看她年紀，三旬上下，儀態清雅，一顰一笑都有一種讓人沉醉的恬淡溫柔。
有妖氣，非人族，卻比靠山龜船上那些管事、供奉更諳熟人心。
她給杜小草和秦佑安各自安排了客房，門對門距離不遠，旁邊還住著一個槐大。
少年人設堅挺，喜澇澇地來找杜小草，給她介紹這艘槐船的別致風景。
明明是一株躺平的巨大槐木，中間卻鬼斧神工地堆起山巒栽種了槐樹，一年四季槐花飄香，任君觀賞，謝絕采擷。
船上的美酒也是用槐花釀製，仲夏時節頗為爽口，秦佑安也買了許多壇。
四麵皆是海水無垠，唯有一輪明月高懸頭頂，景象壯麗，令人心曠神怡。
所有呆在船上的乘客，無論身份高低，無論修為強弱，此情此景，都有天地浩渺的嗟歎。
午夜時分，渡船途徑一座古戰場廢墟，城廓早已湮滅在無盡歲月，唯有一座座仿佛人形的高大山丘匍匐在地上。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借著月光，清晰看到那些“山丘”，其實是一座座巨大的神像，全部坍塌倒地，延綿堆疊成了一望無際的山巒。
那種支離破碎的凶悍，哪怕過了無數年，依然令人心生敬畏。
桑夫人也如臨大敵地加固了槐船防護符陣，說此地常常毫無征兆地刮起怪風，被卷住的人頃刻間就會消失。
“有一兩次，槐船都差點被拖進去了……”
杜小草不敢置信，這艘槐船如此巨大，什麽樣的怪風能拖得動它？
然而桑夫人並沒有誆她，槐船剛一靠近那片廢墟，杜小草就覺得渾身森涼，仿佛有無數雙眼睛都在盯著她。
廢墟中央，一片高而狹的山巒上，忽然有泥土震顫的窸窣聲，一片片殘破的石碓，月光下無聲聚合到一起，拚湊出了大概的模樣。
總體都是殘缺的，有的卻頭顱，有的卻臂膊，有的缺五官，卻不管不顧地全都想要站起來。
杜小草站在高高的窗前，與這些巨大的石像無聲對視，彼此都麵目不清。
數不清的神像之間，有不知來處的罡風吹襲，無聲損毀著石像的身體，割裂出一道道駭人的血槽。
罡風猙獰，卻在杜小草目光看過去的一瞬間，震驚地潰散開。
幾乎沒有人知道，這座倒塌神像堆成的山脈地底，有一口深不見底的水井，依稀有光亮，依稀有赤紅的岩漿，一位全身精赤的魁偉男子，被一根根粗大的鎖鏈捆縛住四肢，身前身後都是黝黑礁石，隱約還能聽見海水拍打井壁的聲響。
男子披頭散發，每一根頭發都赤紅如火，被岩漿灼燒也不會燒焦，反而被淬煉的更為鋒銳。
槐船施施然經過的時候，男子驟然抬起頭，露出一雙金色的重瞳豎眸，嘶吼的嗓音雷鳴般炸響：
“哈哈！終於發現你了！若吾！你這個蠢到家的小婊砸！我就知道你沒那麽容易死掉！咱們走著瞧！哈哈哈……老子脫困的機會來了！”
他嘶吼的聲音雖大，卻沒能傳出井口，隻有沸騰的岩漿翻滾，一次次沒過魁偉男子的頭頂。
如有有人靠近了仔細看，就會發現這口火山一般的井口周圍，秘密慢慢貼滿了符文玄奧的法訣和符籙，仿佛一卷畫軸，牢牢裹住了井壁四周。
如果有人像桑夫人一樣活得夠久，就會認出那畫上的山水，是白帝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