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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百三十六章 賣身葬父

  尋常人是聽不清他在嘟噥什麽,但裴烈山聽了數十年,一字一句勉強拚湊全了:

  “百年無家,千年無祖,萬年……無心,十萬年的老東西了,沒幾天好活了,閉眼前見見你,就沒啥牽掛了……”


  裴烈山忍不住反詰:“老祖,您還有我們這些小輩,全靠您老蔭庇著呢。”


  “山會倒,樹會老,十萬年了,躲不過了。”


  “不會的!老祖,您萬古長青……”


  “我已經熬過十個萬古,還能不能繼續長青,看天,看命,槐大那個小樹崽子,你們好好養著它,勉強也能派上點用場。”


  “……”


  祖祠相隔數十裏遠的一座菰島,島上一座碧竹樓中,一位身穿華麗紫袍的中年男子,盤腿坐在蒲團上閉目養神。


  因為用蠱蟲暗算杜小草,被槐祖囚於樹籠,除夕夜都沒被放出來,一直捱到清明祭祖,才重獲自由,心灰意冷地來這座菰島上閉關。


  這裏雖然名為“菰”,出奇地熱鬧繁華,大大小小二十幾座碼頭的匯集中心,偌大的島體內是中空的,常年開啟防護符陣,堆滿了各種珍罕財貨。


  在如何經營河東祖地上,裴崇陽與槐祖、與宗主的分歧頗大,他是出了名的銳意進取,不甘心困守河東一地,主張嫁裴氏嫡係族女為崔氏媳,說這是大勢所趨。


  槐祖一開始還睜一隻眼閉一隻眼,漸漸地越來越偏向裴烈山,押寶那個叫“杜小草”的鄉野丫頭,還覥顏把人錄入裴氏譜牒,指望她能嫁進睿王府,幫裴氏漲漲聲勢。


  桑林四老親自出麵斡旋,事情已經板上釘釘。


  裴崇陽不服氣也無可奈何,嫁女去崔氏的變數太多,能不能站穩腳跟起碼要十年才能看出門道,而秦世子的癡心眼前就能看到。


  裴崇陽身為裴氏當紅族老,莫名其妙就把路走窄了。


  從樹籠出來以後,賭氣撂了挑子,直接上了菰島,不再理會任何族中事務,坐看裴烈山能折騰出什麽名堂。


  夜幕深沉,裴崇陽孤燈一盞,對著棋盤自攻自伐。


  唯我閣的客棧裏,杜小草也好整以暇地坐在窗台前,仰頭看向東天的弦月,雙眼輕輕眯起,雙腳懸在空中悠然自得。


  秦佑安看著她,不知不覺喝光了半葫槐釀,最近這些天,他飲酒的次數比從前一年加起來還要多。


  杜小草以為他是愁煩槐祖刁難,訝異他為何會如此忌憚槐祖,從前懟上仙後和博陵崔氏的時候,他都氣定神閑的很。


  秦佑安幾度欲言又止,又咽了回去。


  他抵達唯我閣以後,從閣中的消息渠道,知道了許多外麵的事,唐圭已經抵達火羽城,著手“鏟除淫祠”,寫了一張圍剿檄文,扔在焦溪村頭的老榆錢樹下,就算盡心辦過差事了,每日裏依舊遊山玩水。


  博陵崔氏那位“好美婦”的族老,也已經住進東溪別苑,日常以主人自居,裴夫人母子謹守門戶,不讓崔氏有機可趁,寧舍財,不舍人,鸞修坊的生意,眼見的蕭條下來,被孫屠狗和“血扇公子”掌控。


  迄今為止,仙後並沒有察覺到崔如歸被小狐狸奪舍,依舊對他寵信異常。


  杜小草請他們幫忙打聽崔小憐的近況,確定她跟仙後是不是同一個人。


  孫屠狗卻從白帝城傳來一張紅衣宮女的畫像,問杜小草認不認識她是誰?


  杜小草當然不認識,如果對方表現出認識她,多半是裴夫人一年多前買回來的那批醜丫頭,比如筍丫這種。


  原本都是除了仙種覺醒一無是處的貧家女,被裴夫人用秘法改頭換麵,變得光彩照人,前途頓時開闊。


  杜小草用腳指頭猜,也能猜到這種改變有隱患,但對走投無路幾乎快要餓死的人來說,未嚐不是一種出路。


  月光瑩然,杜小草忽然疲困,逸著窗欄睡著了。


  秦佑安擔心她摔下去,悄悄把人抱下來,放在羅漢塌上安置妥當,關緊房門,起身去樓下吃晚膳,順便把杜小草的這一份帶上來。


  唯我閣鬧中取靜,平時沒什麽人喧嘩,今日卻有些吵鬧,對麵巷口有人賣身葬父,是個妙齡女子,婀娜多姿,守著一具蓋著蒲席的屍體哭得梨花帶雨,眼角瞥見秦佑安,哭得愈發妖嬈動人。


  秦佑安視若不見,坐在臨窗的餐桌邊,讓小二上了七八個愛吃的菜肴,拿出一壺槐釀,悠然吃了起來。


  婀娜少女見他如此,氣悶難堪,默默垂下眼睫。


  一個穿戴豪奢的紈絝忽然走了出去,徑直走到少女身前,合攏手中折扇,頗為隨意地抬起少女的下巴,覺得還算可心,給身後的隨從使了個眼色,立刻有人上前,給了少女一錠拳頭大的元寶。


  “小姑娘,你的身價銀子我出了,跟我回去吧!”


  少女看看紈絝,又看著地上的屍骨,忐忑為難。


  紈絝輕笑:“放心吧,我先把屍骨收攏,明早就讓人出城,給他砌墳立碑,安葬妥當。”


  他邊說邊掐了個手訣,把蒲席連同屍體都塞進芥袋裏。


  少女信以為真,恭順跟在他身後,回到唯我閣,故作嬌羞地給紈絝斟了酒,又主動去門外的巷口買香梨解酒。


  送香梨的是個半大少年,口齒伶俐,跟店家借了井水,把半籃香梨洗得幹淨,擺在長碟裏端上來。


  紈絝酒酣耳熱,隨手拿起來喀嚓,幾口就下肚了,還追問賣香梨的少年:


  “去跟你買梨子的小丫頭呢?沒跟你一起過來?”


  少年訝異:“那姑娘沒跟我買梨子,隻說九鮮館這邊有客人想吃梨子解渴,讓她幫著傳話,完了就走了。”


  持扇紈絝傻眼。


  旁邊圍觀的酒客哈哈大笑:“這位公子,你被那小丫頭騙了!她不知道從哪兒找來一具男屍,就說是她父親,裝可憐賣身葬父,她年紀小姿色好,肯定會有人動心的,給了錢,她就趁著斂屍安葬的時候溜之大吉……”


  持扇紈絝氣得麵色鐵青,這麽簡單的騙局,就騙走了一錠百兩銀子,還撇下一具不是阿貓阿狗的屍體膈應他。


  周圍的人指指點點,他怒不可遏,想要從芥袋中把“屍體”拿出來,扔出去泄憤的時候,卻驚訝的發現芥袋中空空如也,隻剩下一張幹巴巴的白蒲席,一個裝著灰白粉末的空酒壇,其它珍貴物品不翼而飛!


  頭一回遇到能潛入芥袋中行竊的蟊賊!


  芥袋不是尋常錢袋,銘刻有防護符陣,陌生人觸碰立刻會有動靜,蟊賊隻能看不能吃,除非硬搶回去,用水磨功夫磨掉芥袋上的禁製,才能取出錢財寶物。


  現在,芥袋依舊好好在攥在持扇紈絝手中,芥袋中的物件卻都消失不見了,奇了怪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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