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百九十七章 我要你起死回生
如此坦蕩的聊天，在破敗的涼亭中，怎麽聽怎麽觳觫。
氣氛前所未有的沉默。
一夜無言，醒來客棧外有人來訪，十幾個挑擔健仆沿著大門一溜排開，為首的是個氣韻古雅的公子，三旬上下的年紀，身後跟著一個中年男子和一對少年男女。
公子見到杜小草，彎腰拱手行禮：
“一別千年，仙君風華依舊，老朽已經是牆上故人，唯剩一縷殘魂，特來拜見仙君。”
杜小草凝視此人，恍然記起他的身份，又看看他異於常人的魂體，明白過來，歎息：
“青麟世家，已經凋零如斯了麽？”
“兒孫自有兒孫福，仙君無須掛心，凡人一世，草木一秋，今日帶後輩兒孫前來，恭祝仙君順利涅槃轉世，些許賀儀，粗鄙寒素，請仙君笑納。”
說話間，這人的魂體又虛幻幾分。
杜小草心情惻然，疾步上前兩步，緊攥住男子的衣袖，不舍之情溢於言表。
她眉心那枚素淡如水墨的鳳羽靈紋，破天荒變得灼灼如火，靈光映照在男子身上，暫時穩固了他那一縷殘魂，不會快速湮滅於天地間。
眾人在一旁也看明白了，這位氣度矜貴的男子，居然不是活人，而是封禁在一卷畫軸中的殘魂，用特殊符咒催動以後，可以短暫顯世，擁有死者生前全部記憶，端是神奇。
呂文昭卻皺起眉頭，瞥了一眼秦佑安，覺得這副畫軸的奧妙，跟崔碩人的齷齪愛好異曲同工。
隻要一縷魂絲，就可以封禁凡人的魂魄。
區別是崔碩人弄出來的那種畫軸，不能不能殘魂從畫中召喚出來，更不用說像這樣行走在光天化日之下。
在崔碩人之前，從未聽說過哪個世家有如此精妙的操控神魂本事，難道是來自這個什麽“青麟世家”？
以呂文昭和秦佑安的家學淵源，也對這個陌生的世家稱謂沒什麽印象。
還是鐵婉娘想起來，說他父親曾經在邊疆捕獲幾個盜墓賊，從他們的行囊中搜到一個華美的葬匣，匣子中陪葬品，全部都有“青麟”標識。
“還有一卷殘破的帛書，記載青麟家族曆代先祖的功績，我爹看過以後說是胡謅，是後世子孫為了增加底蘊，亂編出來的……”
呂文昭搖頭：“未必就是亂編，也許真的曾經輝煌過，後來湮滅無聞，不見於史冊。”
想想蘆花鎮上的傅行遠，渭水傅氏當年也是盛名在外，一朝破敗，子孫凋零的隻剩下一個傅行遠。
眼前這個殘魂，好歹還有七八個活著的兒孫呢。
眾人猜不出這位青麟公子與杜小草昔年的瓜葛，隻看她肯消耗靈紋之力穩固他的殘魂，不忍心他就此消散，就知道情誼不淺。
青麟公子的死，青麟世家的衰敗，或許也跟昔年的“若吾仙君”有關係。
一直在跟二皇子秦夏陽玩躲貓貓的小竹筍，見到這個青麟公子，驚喜莫名，熟稔至極地撲到他腳邊，咿咿呀呀。
青麟公子也認識它，伸出手掌讓它跳上來，捧到眼前仔細地看，唏噓慨歎：
“當年隻有巴掌高，現在已經長這麽大，可惜沒機會聽你開口喊叔叔了……”
小竹筍急得筍皮都皺了，蹲在青麟公子掌心滴溜溜轉圈，好不容易才憋出一個“叔”字，雖然喊得模糊不清，但確實是能說人言了。
青麟公子朗聲大笑，震得魂體簌簌抖動，越發虛幻了，哪怕杜小草的靈紋之力，也無法長久支撐他滯留人世。
一千年前，他就已經是個死人。
陪同他一起前來的後輩兒孫齊聲啼泣，一個垂髫的小稚童哭得格外上心，沿著山道蹣跚上前，伸出小肉掌去牽老祖宗的手，手掌卻穿透了老祖的身體，稚童看著空空如也的手，哭得滿臉是淚。
這個小稚童呱呱落地的時候，昔日的世家已經落魄到極致，冬日裏勉強能喝飽粥飯，門外貨郎攤上的糖葫蘆，再眼饞也隻能逢年過節的時候吃上一串。
玩具麽，隻有母親用碎麻布給縫製的小老虎，父親用桃木削製的小刀劍，他最大的愛好，是趴在小祠堂外，盯著牆上的畫像看，這畫像最神奇的地方，是它會在夜深人靜的時候念誦上古典籍，嗓音醇厚，吐字清晰。
小稚童和他的幾個堂兄弟，都是靠著這副畫軸開蒙，更早之前，他們的父祖也是如此。
小稚童舍不得朝夕相伴的畫中人離去。
杜小草也舍不得，她要逆轉陰陽，起死回生。
青麟公子察覺到她的意圖，訝異不已，急忙阻止：“不可！仙君不可違逆天地規則……”
“這片天地是我廓清，規則也理應有我製定，現在我要你起死回生！”
“仙君何必執著？我已是一縷隨時湮滅的殘魂，一縷而已，缺了七魄兩魂，不能重歸人世了！即便真的重歸，又有何益？”
杜小草看向陪同他前來的男女，輕聲詢問：“你們覺得有益嗎？”
那些人麵麵相覷，私心肯定是希望老祖重回世間，可人死不能複生是天地鐵律，想要違逆，怕是要承受反噬。
青麟公子歎息：“仙君，今日前來，隻為最後一別，再無奢念，當年之事，仙君也不必愧疚，是我青麟一族自願的，合該有此劫難，天下無不亡的世家，青麟超然俗世八百年，已經足夠了。”
“我說不夠！”
杜小草拿出若吾小錐，要在青麟公子魂魄上繪製符咒。
青麟公子見她心意已決，隻得退而求其次地勸說：“仙君勿要任性，我已經死了，我願意回歸天地，轉世……”
“你轉世不了，你缺了七魄兩魂，一旦湮滅，就是徹底潰散！”
杜小草鐵了心要留下他，符筆如飛，轉眼就畫好了頭顱上的法咒，繼續要繪製胸腹時，天色忽然暗了下來，頭頂浮現出一片巨大的黑雲，雲層中隱約有漩渦凝聚，越聚越大，幾乎把整座遲來客棧都籠罩住了。
“何方女子，如此大膽！敢擾亂天地陰陽……”
杜小草抬頭，冷冷瞥了天空中的巨大漩渦一眼，背後無聲搖曳出一頭巨鳥的幻想，唳鳴一聲直衝雲霄，口中吐出赤紅火焰，轉眼就把黑霧漩渦焚燒殆盡。
躲在漩渦後的陰神，還沒有來得及現身，就化為灰燼。
圍觀的眾人看得目瞪口呆，怎麽都沒來到會有這般奇景。
杜小草繼續繪製符咒，須臾畫好了胸腹，開始雕琢四肢的時候，四周徹底黑了下來，再無一絲亮光，唯有頭頂上的黑色雲層中，隱約浮現一尊法相金身，像極了傳說中的酆都鬼王，頭戴一頂赤金色的冠冕，冷冷俯瞰下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