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二十七章 那就當壞人吧
他說得理直氣壯。
小宮女便也理直氣壯的殺了他。
少年的母親,那個衣裳還沒來得及穿穿整齊的婦人嚎啕慟哭。
小宮女視若不見,看著嚇得渾身發抖的中年家主:
“你兒子很愚蠢,但他有一句話說得很對,打蛇不死反受其害。”
山巔篝火旁邊,呂文昭說得平淡,圍在一旁傾聽的人卻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麽。
杜小草默然片刻,想起了這個以紫色雙頭蛇為家紋的世家,是當年圍攻她最凶狠的一家。
青麟公子就是死在他們手上。
她心中憤懣難平,破天荒站在了小宮女那一邊:
“她做得對,如果我在場,也會殺了這一家人,還有那些兵卒喬裝的劫匪,全都該死!”
呂文昭也覺得這家人不知所謂,那個小宮女難得冒出一丁點善心,又被他們碾了回去。
白愚冷嘲:“我師尊早就告訴過我,白帝城中的世家門閥,就沒幾個省事的,唯利是圖,是非不分,隻要給他們足夠的好處,什麽傷天害理的壞事都敢幹。”
秦佑安不滿:“以師尊以偏概全……”
“以偏概全?秦世子,是你當局者迷吧?這白帝城中的世家,哪一家不是心懷叵測?遲來客棧的小夥計,一照麵就想要害死仙君,老掌櫃也跟他沆瀣一氣,而仙君才是那座客棧的主人,於老掌櫃有救命之恩,槐祖當家的京中裴氏,也暗戳戳對仙君下殺手,你父王和呂相就更卑鄙了,一邊讓兒孫迷惑仙君,一邊在城中勾連門閥……”
白愚語氣冷厲,毫不客氣地揭破了大家心照不宣的秘密。
杜小草也苦笑:“我曆盡艱辛才涅槃轉世,來到白帝城以後,最大的感觸就是,城中的貴人起起落落,換了一茬又一茬,世道卻一如從前,沒有更好,也沒有更壞,青典冊上的興衰成敗和悲歡離合,看穿了也就是雞籠中的互啄,雀窩裏的對罵,最多再添一點風蕭蕭秋水寒,山河變遷,彩雲易散。”
她說得淡然,眾人卻聽得無奈,如今的七十二洲,比之一千年前,的確沒有太大改變。
隻是為了轉世長生,世家就使出渾身解數,捏造各種罪名,搶奪九色靈紋,他們如願以償,還把罪過全都推到若吾仙君頭上,一口一個妖孽亂世!
杜小草情緒難以抑製地憤懣惱恨。
秦佑安躊躇良久,不知該如何辯解。
一株丈高的小槐樹,忽然從腳下冒出來,樹冠幻化成人臉形狀,赫然是槐大。
是槐祖派他過來的,為京中裴氏對她做的蠢事道歉。
呂文昭冷嘲:“隻是道歉,沒有說怎麽懲治?”
槐大苦笑:“懲治不到了,人已經全部死在逃散的路上。”
“那麽多人……”
“追殺他們的人更多。”
“一個都沒逃出去?”
槐大搖頭,他此番入白帝城,就是要化解這場尷尬,可惜他口才不佳,說得話也詞不達意,急得枝葉搖顫,生怕杜小草誤會了槐祖。
杜小草微笑,把進入白帝城中發生的瑣事簡要說了一遍,重點說坍塌粉碎的泥金山,說雲瀾江中的凶橫鱷妖,說物是人非的遲來客棧,說客棧中企圖對她下殺手的老掌櫃師徒。
槐大越聽越心驚,忙不迭地分辯:
“仙君明鑒!他們是他們,槐祖是槐祖,槐祖對仙君的心意,慢說一千年,就是一萬年也不會改變。”
杜小草笑得意味深長:“那是槐祖對仙君的心意,不是對我的心意。”
槐大語塞。
當初在河東城,槐祖始終沒有正大光明見杜小草,杜小草不以為意,卻也覺得奇怪,直到小宮女橫空出世,一切隱秘都攤開了。
她不想搭理槐大,槐大卻不肯離開,還勸她不要繼續守在此地。
“那頭金蛟翻不起大浪。”
“你怎麽知道?”
“槐祖讓我轉告仙君,隻要把你前世的妖丹投喂給火蛟,它就能道行大漲,吞了這頭金蛟……”
九色妖鳥的妖丹,得天獨厚的寶物,已經誕生了靈智,從槐祖的樹洞裏自行飛回杜小草身邊。
這樣的靈物,白白投喂給一頭叛離的靈寵?
杜小草默了片刻,問槐大:
“槐祖有沒有說,火蛟為何會棄我而去?”
“火蛟是仙君的本命靈寵,怎麽會棄了仙君?它所做的一切事,都是遵照仙君的本心……”
杜小斷然反駁:“我沒有讓它吃人!”
篝火旁邊,眾人的麵色各異。
事到如今,小宮女和杜小草的關係,兩位若吾仙君的貓膩,他們多少都看出些端倪。
礙著杜小草的顏麵,沒人敢當麵說破。
槐大卻歎息:“仙君一向聰慧,何必自欺欺人?”
“她確實是我的本心,可我若能掌控得住這個本心,白帝城中就不會有兩位仙君!從她跟我分開的那一刻起,她就是她,我就是我,沒辦法再幹涉對方了!”
杜小草語氣激烈,泠然看著槐大:
“即便我阻止得了她,我又為什麽要阻止?”
“槐祖說,當年七十二洲的世家圍攻仙君,一開始是誤會,後來就是財帛動人心,他們圍殺仙君,就是一場生意……”
“這天下間的生意,有賺就有賠,那些世家自以為賺了,他們的子孫用賺來的髒錢逍遙了一千年,現在我回來了,他們便怕了,不是怕我,是怕我逼迫他們把賺到的便宜連本帶利吐出來罷了!”
杜小草罕見的動氣。
她離家遠遊,誤入岐山古驛城,結識的第一個朋友就是屠狗,陽光幹淨的少年,憑力氣賺錢,幹幹淨淨的小買賣,掙到了養家糊口細水長流的銀錢,絲毫不遜色於那些豪閥世家自詡傳承了多少代人的營生。
沒有唯利是圖,沒有錙銖必較,也沒有虧本,每天都開開心心,卻因為認識了她,生意做不下去了,連命也差點搭進去了,自困於岐山古驛中造夢,一夢千年,再醒來物是人非。
杜小草喝了一整壇的槐祖,心情激憤,把許久以來積壓的憤懣不滿全都發泄出來,神色悠遠。
“那時候,他每天陪著我閑逛,我每天陪著他做買賣,從到到晚忙忙碌碌,回到家裏倒頭就睡,睡醒了就開始數錢,一睜眼就是新的一天,很開心,很充實……”
篝火旁邊,眾人一片沉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