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百七十六章 好活不如賴死？
秦穆雖然當了許多年的大胤仙帝，顢頇怯弱，存在感極低，這皇位說禪便禪了，他不心疼，旁人更不會替他心疼。
世道亂了，才好渾水摸魚嘛。
秦佑安被“禪”了這麽一個爛攤子，棘手得很。
呂文昭戲謔他：“陛下是勞碌命。”
秦穆父子禪出皇權，因為是禪給自家祖宗，沒有尋常權力移交的血腥，不需要百轉千折的憂慮，反而有種得了便宜賣乖的竊喜。
秦穆交出國璽之時，當眾環顧四方，慨歎說登位十九載，從未靜下心去看看人間煙火，四時景色，如今家國有傾覆之危，他力有不逮，便做些力所能及（禪位）的事。
禪位詔書頒發的那一刻起，天大重擔已經挪到秦佑安肩頭。
陳平安說道：“我不會為了劉誌茂，立即趕回書簡湖，我還有自己的事情要做，即便回去了，也隻做力所能及的事情。”
別苑之中，呂文昭翻來覆去地看了 幾遍詔書，提醒秦佑安：“若是一般的亂臣賊子，拿到這種詔書後，慣例還要說幾回客套話，推讓三次乃至九次……”
“我可不是一般的亂臣賊子，我是他們的祖宗，大胤龍冕是我傳給他們的，如今他們貪輕鬆甩給我，還想讓我感恩戴德？！”
秦佑安麵色不虞，看著手中的箬衣劍，琢磨著接下來該怎麽辦。
呂文昭勸他：“別太擔心，事情沒到那麽壞的地步，流雲宗也別想輕易吞並大胤七十二洲，那些世家雖然是牆頭草，卻不會輕易倒向一邊，他們狡猾得很，不到最後一刻不會露出獠牙。”
這獠牙也許衝著流雲宗，也許衝著秦佑安而已。
升平年氏的背叛，豪族薑氏的首鼠兩端，隻是浮出水麵的冰山一角，更多的凶險隱匿未知。
秦佑安沒有“新帝上任三把火”，一切照舊如從前，仿佛禪位詔書不存在一樣。
邸報倒是每期都看。
大胤的邸報向來吊詭，越是形勢險急，危如累卵，越是刊發一些風月八卦，無關痛癢的小道消息。
隻有懂行的有心人，才能見微知著，透過熊熊八卦之火，看破小事小情之間的伏波千裏，草蛇灰線。
今日的邸報，也是如此。
大篇幅述說鐵柱國一行，忽然不顧一切地加速行軍，為此不惜與沿途州郡爆發流血衝突。
被兵亂波及的百姓呼號路邊，伏地叩求鐵柱國率兵折返白帝城，誅殺亂臣賊子，勤王護駕。
邸報上選錄了這些攔路百姓的言辭，相當的有意思。
大意就是說天子乃九五之尊，享盡世間威榮，除了上古傳說中的兩位人皇，再無人肯心甘情願禪讓帝位。
所謂禪讓，都是亂臣賊子威逼脅迫，仙帝秦穆冠齡登基，至今還不滿四旬的年紀，春秋鼎盛，再當一甲子天子也有可能，怎麽肯平白讓出仙帝之位？
所以，他一定是被人脅迫逼迫的，他是不得已禪讓帝位的。
誰霸了他的帝位，誰就是亂臣賊子，天下共擊之。
秦·亂臣賊子·安百口莫辯。
撇開他是秦紫胤轉世這一條，“道旁百姓”的質疑並無不妥，禪讓這種事，從來都是政治遊戲，是強者的障眼法，弱者的遮羞布。
邸報記載這件事，其實是表明七十二洲世家的態度，有人對禪讓不以為然，對秦佑安這個新仙帝不以為然。
鐵柱國不肯轉回白帝城，備受唾棄，罵名傳了一路，更有人說他勾連流雲宗，所以才會在流雲宗趕到之前撤兵返回邊疆。
知父莫如女，鐵婉娘覺得父親這麽急著返回邊疆，原因可能有兩個：一是發現沿途的世家想要“蠶食”他的十萬邊軍；二是邊疆不靖，將有戰事。
白帝城亂象迭生，朝堂風雲動蕩，巫疆那邊得了消息，定然不會放過好機會。
鐵柱國這一趟入京，虧了血本。
天塌下來，個高的人能頂上，出頭椽子也能頂上，鐵柱國選擇彎腰縮頭，保命第一。
白帝城中，哪怕再不諳大勢的販夫走卒，也猜到形勢不妙。
人心一天天崩壞，漸漸地亂成了一鍋粥。
還在有巡城使壓著，明麵上瞧不出來什麽。
升鬥小民好安彈壓，城中世家和朝堂大佬難纏，有人主戰，有人主降。
大部分人都主張降，哪怕那些嘴上嚷嚷著死戰流雲宗的人，心裏怎麽想的也值得推敲。
想要降的人唏噓：七十二洲廣袤無邊，卻難覓安身之地，安心之處。
撇開皇朝興衰榮辱，秦佑安和流雲宗誰輸誰贏，對城中世家來說，其實關係不大。
大亂是大治的契機，與其這麽僵持對峙，不如早早分出個高低勝負，千萬別僵持十年八年乃至更長時間，天天鈍刀子割肉。
世家要的是快刀斬亂麻，不是割來割去。
但這種“無君無父”的混賬話，敢說出來就得被唾沫星子淹了，秦佑安沒有露出頹勢之前，他們萬萬不敢的。
尋常的百姓們，沒有這份俯瞰天下的本事，懵懵懂懂，恓恓惶惶，戰戰兢兢，唯一的指望就是“陛下聖明”、“仙君威武”。
但是有些人，連這兩樣指望也不敢有。
虞山常氏的那對老叟老嫗，昔日豪族已經凋零得隻剩他們兩人，修為道行平平，無力誅妖，也無力抵禦洶洶來犯的流雲宗，心灰意冷之下，幹脆躺在城外的荒坡上曝曬等死。
咄咄怪事，引來一群人圍觀看熱鬧。
身體康健之人等死，本就是一樁苦事，何況還要被人圍著非議，老叟極為不耐煩，扯著一個惡名在外的無賴子，讓他一刀解決了自己。
無賴子平時偷雞摸狗，抽刀在手卻觳觫顫抖，氣得老叟劈頭一頓痛罵。
無賴子赧然，反過來勸說老叟想開一些：
“老丈，天塌下來有高個的頂著，砸不到你這弓腰駝背的老家夥，等真的砸到你了，你再死也來得及，現在天還沒塌呢。”
“死什麽死？螻蟻尚且偷生，你一大把年紀，活得還不如螻蟻懂事！”
“常氏早就破落了，別充世家貴人了……”
“就算常氏先祖還活著，又能如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