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一章 千年老店，一隻雉雞
泰山羊氏一夕覆滅的消息，風一樣傳遍大胤七十二洲，私底下如何暗流湧動，市井間便如何沸沸湯湯，朝野驚悚，不敢信奸詐詭譎的羊氏一族就這麽被抹除了，然而證據確鑿，留影石上的畫麵雖然不甚清晰，卻能看清楚基本事實。
擅長說書的手藝人添油加醋，在酒樓茶舍中大肆渲染，口風一致地數落泰山羊氏“心術不正”、“謀逆未遂”，勾結死了一回的琅琊老祖襲殺若吾仙君。
羊菁這個歿了千年的“元龍生母”，也被知情者扒了出來，她對泰山真君的繾綣情深打動了無數聽眾。
杜小草怒殺琅琊老祖的場麵，她自己覺得稀鬆平常，在說書先生口中卻風雲際會，蕩氣回腸，殺意鋪天蓋地，直衝雲霄，堪稱七十二洲千年來最巔峰的一場對決。
隨後三日，琅琊王氏也被鏟除，動手的人不是若吾仙君，是大胤元龍，鑾駕親征，當麵厲數王氏的種種不恭，圍而殺之，幾乎沒有漏網之魚。
知情人背地裏嘀咕，泰山羊氏和琅琊王氏覆滅的如此幹脆，重要原因是他們都沒了“輪回家主”。
羊氏的輪回家主一甲子前歿了，還沒來得及再次輪回，後輩青黃不接頂不起大梁。
王氏那邊，輪回家主太過自負，擅入睿王府赴宴，被杜小草出其不意地殺死了，雖然憑著秘術轉成屍修，實力卻折損不少，若吾仙君又是火鳥，天然克製他這種陰祟邪物。
唇亡齒寒，兔死狐悲，幾日之間，大胤十大門閥除名兩家，剩下的八家人人自危，河東裴氏都不淡定了，派人去白帝城試探秦佑安的口風。
杜小草沒理會這些，怎麽善後，怎麽安撫人心是秦佑安這個元龍仙帝的事，她沿著當年走過的路徑四處閑遊，途徑一座千年古店，當年曾經跟秦佑安一起來過，居然還開著，掌櫃是當年那位掌櫃隔了十幾代的玄孫，麵容卻比先祖頗為相似。
杜小草施施然坐在店中，問年輕掌櫃：
“這麽些年了，都做這一門生意，看著不怎麽興隆，怎麽不換個門路？”
“小人的先祖出身貧賤，當年能開這麽一家店鋪，全靠貴人襄助，他曾經答應那位貴人，一定會等她再來，到臨終時也沒有等到，叮囑後世子孫不可失信，那位貴人一日沒來，店鋪一日就要開著。”
年輕掌櫃邊說邊打量杜小草，微微歎氣道：“今日總算等到貴人了。”
杜小草疑惑：“你怎麽肯定我就是那位貴人？”
年輕掌櫃指了指店門上的牌匾，樹蔭遮蔽下，一個巴掌大的金色虛影浮現，形似蓮藕娃娃，肉嘟嘟萌得可愛。
“貴人當年把她藏在牌匾裏養傷，一睡就是幾百年，她醒來就鬧著要去尋找貴人，可惜被困在牌匾中，無法出行，隻能每日望著街口。”
杜小草訕訕道歉：“當年走得太匆忙，做事不仔細，害你困在此地……”
“仙君無須自責，我這條命全靠仙君搭救，當時又隻剩下魂魄，離開牌匾就得魂飛魄散，仙君也沒想到，那一別之後，再見麵要隔著千年……”
兩人屑屑攀談，語氣唏噓感慨，三層的竹樓飛簷翹瓦，有若吾小錐繪製的符陣加持，千年不朽，兩側的楹聯還是當年的那一副，字跡狂草，分辨不出寫了什麽，是紫胤公子醉後隨手塗鴉，被昔年的掌櫃珍而重之地裱了起來。
樓閣之內的各種裝飾，也盡量保持了當年的模樣，煙霧嫋嫋的駝龜小香爐，枝幹虯勁的的古柏盆栽，高低錯落的高大瓷瓶，最高的有兩人那麽高，一人無法環抱。
瓷瓶上繪有圖案，卻被符陣遮掩，看起來都是素色。
一溜精幹的小兒站在樓梯口，見到貴客光臨行禮作揖，說著討喜的恭維話歡迎。
杜小草微微蹙眉，問年輕掌櫃：“當年我留在這裏的小精魅呢？好幾十個呢，全都沒了？”
年輕掌櫃苦笑：“河東裴氏的大宗主，說那些精魅跟他們槐祖有緣……”
“有緣就來硬搶？”
“倒也不算硬搶，給足了好處，我先祖不放心，親自陪著那些精魅去見槐祖，問它們是想呆在店裏，還是想呆在槐祖身邊，精魅選了槐祖，裴氏也承諾我們這些後人，任何時候都可以去裴氏祖地看望精魅……”
“你們去看過麽，如何？”
“除了有一隻病病歪歪的，其它都很茁壯，很開心，其實裴氏最想帶走的精魅是牌匾裏的這一隻，可惜她被束縛在牌匾裏，除非連牌匾一起摘走，先祖是絕不會同意的，精魅自己也不答應。”
年輕掌櫃生怕杜小草誤會，特意替河東裴氏撇清：
“這家店能屹立千年，一多半靠裴氏庇護，那位槐祖一直惦記著，不許族中後輩懈怠敷衍。”
杜小草不以為然：“他們這麽盡心，店裏的生意怎麽大不如前？”
“我父親執掌店鋪的時候，生意尚且興隆，後來……博陵崔氏在城中另開了一家珍寶店，客流都分到他們那兒去了。”
“你們這是千年老店，靠吃老本也能吃百八十年，崔氏再怎麽財大氣粗，新開一家店麵，一時半會也搶不過你們的呀。”
年輕掌櫃苦笑：“再念舊的老主顧，抵不過崔氏價錢便宜，他們出的貨大多都來路不明，價錢隻是我們的三成，有時候甚至是一成，我們全靠千年口碑，才支撐到現在。”
杜小草疑惑，開店為求財，無利不早起，崔氏這麽血虧，圖什麽呀？
年輕掌櫃也不明所以，崔氏隻是開店打擂台擠兌他，從未派人來提過任何隱秘要求。
杜小草悻悻不滿，有心幫襯年輕掌櫃，從芥袋中拿出小山一樣多的珍寶。
年輕掌櫃大喜，隨手拿起一隻白玉瑩潤的貓，愛不釋手的摩挲：
“這玉貓不知道是怎麽雕琢的，像真貓一般，擺在店鋪裏能當鎮店之寶……”
杜小草瞥了一眼，記得這是從前在焦溪村中，她得了小爻簪之後，半夜三更闖進她房中的貓妖，明麵上的主人是陽翟宋大小姐，但宋依瑤事後尋找它的時候，隻當做尋常靈寵。
她據此猜測，這貓妖是別人安插在宋大小姐身邊的，用心不明。
她擔心貓妖會對年輕掌櫃不利，重新收了回來。
年輕掌櫃滿眼舍不得，看得杜小草好笑，“你的眼光很好，這就是一隻活著的貓妖，起碼有幾百年道行，半夜三更跑到我房間裏，想搶我的東西，反被我抓住了，你若想留做鎮店之寶，得先讓我封印了它，免得我離開以後它又作妖。”
年輕掌櫃開懷不已，開珍寶店，最要緊的就是噱頭，他之所以被博陵崔氏的店鋪壓得死死的，不止是因為售價的高低，還因為沒有能壓住對方的寶貝，一來二去，流失了好多老主顧。
他朝樓下大聲喊：“浮雲，給貴客上茶，上最好的茶！”
接連喊了三遍，無人應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