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四十九章 這天下不配
杜小草察覺到他的目光,苦笑:
“不是從前那一隻,我在一家奇珍閣中,碰巧見到這一隻,猜測當初是一對的,被你買走了一個。”
秦紫胤拿起簽盒仔細看,果然看出細微差別。
他怔怔看了許久,不甘心地問杜小草:“你隕落葬墟之後,我想自盡殉情……”
“大可不必。”
“他們說你被奪了靈紋,傷了本源,再沒有機會輪回轉世了,我是不信的,想著……”
杜小草打斷他的話:“你這縷執念,是自願分離出來,還是被別人做了手腳?”
秦紫胤苦笑:“他們需要一個傀儡,紫胤公子又太驕矜自負,後來也看出了族人的貪婪凶橫,不再有求必應,他們又不敢殺了他,那是弑君,君薨朝亂,他們未必有本事彈壓得住七十二洲的世家……”
所以,他是他,元龍仙帝是元龍仙帝。
千年之前,就涇渭分明。
如今的秦佑安,的確是元龍仙帝轉世,是不是“紫胤公子”轉世,見仁見智。
老車夫憤懣難平,說起當日剝離執念時的慘狀:“他們使用了一種秘術,可以讓公子忘掉跟仙君相關的那些事,施法後卻不盡如人意,來施術的黑袍人說是公子執念太深,隻能讓他淡忘一時,不能確保一世,為了萬無一失,還對公子下藥,讓他遺忘掉對仙君的思念,隻記得仙君的凶戾殘暴……”
這樣的術法,對神魂的損傷可想而知,若非秦紫胤的魂魄上有若吾仙君加持的符陣,早就支撐不住。
“我們公子天縱之才,當世俊彥,卻一生困於宵小之手,顛簸流離,諸事不順,他在那樣的亂世力挽狂瀾,還有人罵他沉迷妖孽害得生靈塗炭,又謀篡了大齊的億萬河山,那河山豈是他所求?!”
杜小草抬頭看向老者,比當年初見時滄桑了甚多,一襲素衫,一根木簪,氣度凝斂,尋常老者若這般穿戴,難免寒酸,他卻頗顯貴氣。
“這麽多年,辛苦老先生了。”
“仙君說笑了,苦的是我們公子,仙君也吃足了苦,仙君從前不是輕饒人的性子,如今也不必改弦易轍,一生在世,縱馬隨心,九死不悔。”
“老先生氣概萬千,不輸當年。”
“前番鹹陽之行,仙君感受如何?”
“積重難返,病入膏肓,早已從內到外爛透了,秦野還在,但他一人之力,撼不動秦氏一族。”
杜小草說得冷冽,提醒秦紫胤:“秦氏一定不會放過你,七十二洲也有亂兆,挑擔人、巡夜人、黑袍人上跳下竄,勾連世家門閥,所圖不明,仙障已經坍塌,大胤無法像大齊那般閉關自守,我的道行雖然還在,有個小宮女是個大麻煩,關鍵時刻,未必能援手。”
“仙君顧好自己即可,七十二洲如何,是七十二洲世家的事,仙君域外之人,沒必要扛起這天大責任。”
“那大胤呢?”
“那大齊呢?天下無不散的宴席,有哪些門閥世家在,又沒有外患,大胤一時亂不起來,你切記要自保為先,任何時候都不要像千年前那樣,舍棄自己安危救天下人,這天下不配。”
杜小草沉默。
這天下給她的善念太少,委實不值得她孤注一擲,她的道行和修為,是她唯一的依仗,須臾不可失去。
千年前的那場火勢,迄今為止她也查到一部分真相,隱匿在水麵下的冰山,始終若隱若現。
對大胤七十二洲的世家,她是失望至極的,或許當初,她就不該“多管閑事”,力挽天傾,人心難測,就莫怨天道無常,一飲一啄,禍兮福兮。
她和秦紫胤能在這荒僻的岐山古驛中重逢,對坐品茗,已經是僥天之幸,不幸中的萬幸。
秦紫胤看她沉默,繼續勸說道:“當日離亂,你跟我說,你在,這山河就在,我顧了山河,棄了你,現在我後悔了,若是能重來一次,我會棄了七十二洲,與你攜手一世。”
杜小草輕歎:“你不必自責,當年是我自願的。”
“你不是自願的,那時你剛來這裏沒多久,還很瞧不起這片天地的閉塞凋敝,你是因為我愛屋及烏,是我連累了你。”
秦紫胤滿臉自責,憑欄遠眺前方,從前的車馬喧嚷,都成了莽莽山林。
杜小草看著的背影,心情微酸,當初她騎著白虎,不顧屠狗的挽留,執意離開了這座驛城,原因是她覺得秦紫胤身上,有一種令她愉悅心安的東西,卻忘了世間風月,最不耐消磨。
她從芥袋中拿出一支形似翎羽的玉簪,遞給秦紫胤:
“當年給你做的,一直沒有機會送給你,這次回來又見到了,你若是喜歡……”
“我很喜歡。”
秦紫胤微笑著接過,立即簪在發髻上,從袖中取出一個巴掌大的玉雕人偶,依稀能看得出是她和秦紫胤。
“這是……神識雕琢出來的?”
“是,你滴入一滴心頭血進去,就會讓它變成精魅,有神識記憶。”
杜小草猶豫,化玉為魅的神通,放眼大胤隻有她和秦紫胤懂得,極為耗費心神,還費時間,像這麽一對小人偶,起碼要雕琢三百年光陰。
她推辭說陽光熾烈,要另選一個吉日。
秦紫胤麵色不變:“隨你方便。”
杜小草麵色驀然漲紅,九色妖鳥一族可以涅槃轉世,除了剛出殼的那一世,再不會有少年時,哪怕形貌依舊是豆蔻及笄之年,心境早已不同。
此刻,她的心田卻撞起小鹿,砰砰擾人不安。
少女心,如花木,向陽而生,如美玉,怯怯雕琢,昔年的陰霾縈繞一時,終將散去,她猶豫的是,如此安置“紫胤公子”。
一旁的老者察覺到她的為難,趁著秦紫胤去張羅午膳,意有所指地開口提醒她:“仙君,世間恩怨難消,情愛卻易散,那位元龍仙帝適逢其會,與轉世後的仙君相逢在葬墟,幾度患難,但相見歡未必好聚散,仙君不可不防。”
杜小草輕歎:“多謝老先生的誠摯之言。”
“仙君別怪老朽多言,俗話說防人之心不可無,枕邊人倒戈,最是難測。”
杜小草漲紅了臉,她跟秦佑安一直相敬如賓,誰都不是誰的“枕邊人”。
老者又道:“仙君去了一趟鹹陽,隻殺了幾個胡作非為的族中子弟,太心慈手軟了。”
“畢竟是他……他們的族人。”
“是仇人,他們害了元龍一次,還會想著再來一次,留著他們遲早是禍患。”
“我另有盯著他們的辦法,若他們就此罷手,我就不再追究,若是怙惡不悛,鹹陽城太破舊,也該鏟平重修了。”
“仙君心中有數便好。”
杜小草輕笑:“老人家可能不知曉,在絕對的實力麵前,任何陰謀詭計都不堪一擊,當年我會死,秦紫胤會死,原因不是他們的詭計多麽高明,而是我沒了震懾七十二洲的道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