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五十七章 百無一用是仙君？
若雨拚著偷窺被反噬的凶險，用水光鏡目睹了“另一個自己”的風光和甜蜜，恨得指尖撓破了掌心。
崔小憐默默看著她，心情莫名。
曾經她也這般嫉恨“若吾仙君”，恨她事事都風光如意，後來又如何呢？
若是她的幸運一直都在，世上就不會有“若雨”的存在。
崔小憐微笑看著若雨：“你去找過元龍仙帝，他什麽態度？”
“油鹽不進！不知死活！非得等棺材擺到了靈堂裏，他才知道輕重厲害！”
崔小憐哂笑，抿了一口清茶，叼住一片翠綠的茶葉噙在舌尖，這是她在花船上捱日子時養成的習慣，初嚼時唯有苦澀，越到後來越有餘韻，反而甘甜了。
做人做事大約也是如此，能咬牙扛過最開始的苦，才能守得雲開見月明。
她得了輪回翎之後，千年間幾度投胎成崔氏貴女，每次都嫁給當時的仙帝，運氣好的時候皇帝風華正茂，運氣不好就是糟老頭，她得使出渾身解數爭寵，爭權，才讓博陵崔氏成為大胤首席門閥。
一直到這一世，仙帝秦穆顢頇無能，她抓住機會徹底架空了皇室，掌控了朝堂，才過了十幾年舒心愜意日子，琢磨著怎麽鏟平鹹陽秦氏、取而代之做女帝的時候，妖鳥葬墟鬧出動靜，若吾仙君涅槃轉世，讓她疲於應對。
幾百年的辛苦一朝盡廢，曾經的野望成鏡花水月，她心中能不恨？
真以為大胤的嬪妃、仙後那麽好當？每一寸風光榮耀背後，都是在刀尖上起舞，福氣是別人以為的，苦楚是自己默默咽下的，不提陰謀暗算，隻說繁文縟節，就讓人牙酸，好在她有前世記憶，嫻熟度碾壓尋常嬪妃，那個裴貴妃仗著秦穆幾分寵愛，就忘乎所以想要跟她爭個短長，真是不知所謂，活該被她削成人彘。
還有朝堂那些老不死，動輒譏諷她“牝雞司晨”、“狐魅惑主”、“擾亂超綱”，一年到頭盯著她挑錯處，盯得老眼都昏花了，也沒盯出個名堂，反被她一個一個地收拾了，該抄家抄家，該滅族滅族，安排得明明白白的。
若吾仙君真的運氣夠好啊，趕在她要弑君篡位的節骨眼上涅槃了，若是再晚個一二十年，整片東鳧山巒都會被她鏟平，方圓千裏之地不會留下任何能喘氣的活物，看她如何重生！
縱然重生了，她也未必就能稱心如意。
崔小憐沒把握再發起一場誅妖之戰，卻有把握保住自己的性命，大不了就離開大胤七十二洲，前往大隋活著別的什麽仙朝，沒有了輪回翎，不能再帶著記憶投胎，但她用幾百年時間修煉出“移魂”的本事，餘生隻需要尋找一具具適合奪舍的軀殼就好。
大胤之外，有真正的長生術，她很期待，希望能拜入名門大派，修煉絕世神通。
她要站在雲端之上，俯瞰芸芸眾生，絕不肯泯然眾生。
“若吾仙君”唯一勝過她的地方，就是出身，有一群道行通天的長輩庇護，而她隻能靠自己。
換成是她有那般依仗，絕不會落得如此下場，無能到家的人，還有臉擺出“仙君”的譜？
呸！
崔小憐一萬個不服氣。
她氣悶地攥緊手中秋香色精美茶杯，釉瓷光潔如玉，砰然碎成了齏粉。
若雨被她的動靜嚇了一跳，蹙眉斥責：“你發什麽瘋？！”
崔小憐冷嘲：“好叫仙君知曉，我是人，人就有七情六欲，不開心了不能總是憋在心裏，要發泄出來，否則會有後患。”
“連七情六欲都控製不好，真是無用，你做仙後的時候，養了那麽多麵首，也是為了發泄七情六欲？”
“是啊，可惜我還沒來得及加冕當女帝，那樣就能下詔遴選七十二洲的美少年入宮侍奉了，嵇鉉那種貨色，慵懦畏怯，眼高手低，除了一張臉好看別無長處。”
若雨反唇相譏：“是啊，肯定是比不上秦佑安的，可惜你狐魅功夫不夠，沒能哄得他答應婚事。”
“那還是因為我沒能當上女帝，否則哪兒輪得到他說不願意，秦穆那狗東西選妃，世家門閥的貴女誰敢不奉詔？”
“男女之事，兩情相悅最最要緊，靠權勢錢財威逼利誘有甚麽滋味？前一世你沒得到紫胤公子，歸咎你家道中落，這一世你用崔小憐的皮囊，出身、才貌、心機一樣不缺，還是敗給了杜小草，一個山野少女，裴府的侍婢，我若是你，羞都羞死了，還在這自吹自擂！”
崔小憐被噎得詞窮，悻悻噤口。
看向若雨的目光，卻像看傻子一般，成大事者不拘小節，若雨卻專盯著細枝末節，毫無“仙君”該有的氣魄。
她比若雨的聰明處，在於明明白白知道自己是“壞人”，最想知道的是如何做一個活得好的壞人，而不是強迫自己去學著做一個“好人”。
眼前的困局，她想脫身而去也好，想趁亂謀事也好，都要以靜製動，隱忍不發，在不為人知的角落裏牢固根基，才能櫛風沐雨巋然不動。
不求名垂青史，隻求一生風光。
如今的崔小憐已經沒了輪回翎，若是再不習得長生術，餘生便是生生世世，再走不得輪回路。
如果可以選擇，崔小憐希望立刻就能離開大胤，而不是像現在這般，與若雨、挑擔人、黑袍人沆瀣一氣，無端消耗自己的底蘊和心氣。
她當大胤仙後那些年，翻閱了一堆專門供給帝王儲君閱覽的青典冊，記載的都是帝王術、屠龍術，尋常人看了就是殺人的重罪。
她如獲至寶，日夜研讀，每一世都去讀一遍，每一世都有新的感慨，直到她徹底掌控了大胤朝堂，她卻再也不想看了。
原因？
她覺得這些帝王術也是死書，徒有其名，它們若真的那麽有用，大胤皇室的權柄為何會旁落到她這個女子手中？
前朝大齊的末帝，也精研過每一卷帝王術，還寫了一人多高的批注，結果呢，還不是亡國了？
後來她又遇到大隋仙朝的那位白郡主，得知大隋皇室也有此類青典冊，也是藏藏掖掖自以為了不得，其實不過如此。
青典冊上記載的東西，確實都是好東西，字字珠璣，都是高德大能的心血結晶，可惜不是每個讀過、學過的帝王都能掌握精髓，想靠這麽一堆玉簡實現天下大治，那是癡人說夢。
秦穆之流，攏不住青典冊上的學問。
若雨仙君，也撐不起這天下的人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