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六十七章 瘋婆子
杜小草一直想搞明白祠廟的貓膩,悄悄戴上幕漓,跟隨人群前往山坳。
此處的地勢頗為奇詭,說是“山坳”,地勢卻比整個險灘小鎮都要高出一大截,像極了火山口地形,平地拔高後在山巔坳下去。
沿著先上後下的斜坡前行,兩側的山壁上掛滿了紙皮燈籠,普遍很巨大的燈籠,功效不止是夜間照明,燈籠紙上上繪製的圖案都有寓意。
杜小草隻是粗略掃了一眼,便察覺到這些牛皮燈籠紙上浸染了可以讓人致幻的藥汁,繪製的符文也有類似的功效,身處其中久了,盯著燈籠看久了,就會陷入幻境。
她想看看這些幻境是什麽。
緊跟在她身後的四個年輕人,連同楹娘和舟子在內,已經中招了,陷入的環境頗為離奇,正是來祠廟之前大家都想知道的秘密——楹娘是如何與舟子相識的。
幻境中的舟子與此時懸殊不大,穿草鞋戴竹笠,一身還算幹淨的青布衣衫,腰間插著一柄竹篙,高瘦虯勁,大步流星地走在祠廟前的巷道上,周圍人來人往,他並不起眼。
直到楹娘出現,嬌滴滴淚眼婆娑,肩頭背著一個小包袱,神色憔悴,顯而易見遇到了難處。
她低著頭往前走,沒有察覺迎麵走來的舟子,差點撞上後趕緊往旁邊挪動。
搞笑的是,兩人都急著避開對方,避出了“同手同腳”的笑話,不但沒有如願給對方讓路,反而撞到了一起。
楹娘被撞得摔了個屁股墩,肩頭的包袱滑落,砰然落在硬地上,一隻上好的玉瓶碎成了幾瓣,拚都拚不起來了。
這大約是楹娘最後一點傍身資財,就這麽跌沒了,心痛得啼泣漣漣。
舟子沒想到會有這種變故,慌得手足無措,笨嘴拙舌地安慰楹娘,領著楹娘去了去了他的竹筏上……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聲音破了幻境,眾人恍然大悟地從幻境中回過神,目光各有深意地瞥向楹娘。
楹娘羞臊,剛要開口分辯幾句,前方不遠處傳來吵鬧聲,一個三旬開外的婦人捶地大哭,痛罵一個滿臉傲氣地少年撞碎了她要供奉給巫神的祭品。
她沒有開口訛銀子,怒視著少年詛咒他:“你得罪了巫神,你不得好死!”
少年一則理虧心虛,二則不屑跟一個瘋婆子拉扯,讓她腳邊扔了一錠銀子,帶著扈從離開了。
最後一個扈從經過時,不忿婦人撒潑咒人,劈頭給了她一耳光,打得她原地發懵,連撒潑都忘了。
“誰讓你來的?”
婦人被問得一臉驚愕,下意識地搖頭:“沒人讓我來,沒人給我銀子。”
扈從本來已經要走了,聽了這話又折回來,目光死沉地盯著婦人:“我耐心有限,給你三息時間,說不出我想聽的話,你全家人都死定了。”
非常狠辣的威脅,遠勝婦人之前毫無威懾力的詛咒。
她嚇得嚎啕大哭,真哭,一再撇清沒人指使她來訛詐。
扈從置若罔聞,拎起婦人的後衣領,扔到剛剛摔得稀巴碎的巫像碎片上,這些碎片的邊緣鋒利得媲美刀子,割得婦人遍體鱗傷,她卻不再哭了,咬牙死撐著。
剛才“撞”了她的少年也重新折回來,再不諳世事也曉得這婦人有問題,真要是平常村婦,被這麽殘酷折磨,早就語無倫次求饒,讓說什麽說什麽了,豈能如此鎮定?
她撒潑的模樣雖然嫻熟,卻不接地氣,始終透著一種疏離,沒什麽真情實感。
天芒少族長認得少年是一個小巫部的族長,“他父親半年前去世了,臨終把族長之位傳給了他,他心腸不夠黑又沒什麽心機,族中的巫老都不服他,趁他進了這種黑祠廟,八成要對他下黑手了……”
現在這個碰瓷婦人露了馬腳,少年族長有了警惕,氣憤躊躇的時候,忽然看見天芒少族長,眼前一亮,奔過來緊緊抱著他的胳膊求救。
天芒少族長滿臉尷尬,這個少年所在的小巫部是天芒的附庸,人又是名正言順的族長,於情於理,他都得出手襄助。
他訕訕征求杜小草的意見。
杜小草點點頭:“天芒部既然收了人家的好處,允許人家依附,遇到難處就得替人家出頭。”
舟子悄悄提醒她:“小心有詐!這小族長跟那碰瓷婦人也許是一夥的……”
“是禍躲不過,如果真是衝著咱們來的,與其讓他們背後搗鬼,不如把人拘在身邊,看他能玩出什麽花樣。”
說罷斜睨舟子,這麽機敏的性子,怎麽就被楹娘訛上了呢?
就算當時沒看出來,事後也該回過味來,悶頭吃了暗虧,還替人家在險灘旁邊張羅起一座酒鋪。
真是個大大的好人啊。
舟子被她看得發窘,訕訕轉開臉,詞不達意地替楹娘開脫:“她一個婦道人家,萬裏迢迢的來投親,那親戚已經遭了災,她身上的盤纏也用盡了,看我人厚道,稍微使了個小把戲賴上我,沒什麽壞心眼的……”
杜小草噗嗤笑出聲。
今日碰瓷的這個中年婦人,楹娘認得她,說她去年剛歿了丈夫,一人拉扯三個孩子,日子艱難,不得已來做黑心買賣。
舟子不以為然:“孤兒寡母日子艱難,她就該訛錢,胡亂咒人能當飯吃?”
楹娘也是這般覺得,低聲數落那婦人:“今日你路走窄了,老實說是讓你過來的,我給你一錠金子,足夠你們一家過十年八年了,等你那倆兒子長大能進山狩獵,苦日子就熬出頭了。”
婦人心動,抬頭望身右側的人群裏瞟,不知道瞟見了什麽,整個人僵了半響,哆嗦著嘴唇一句話也不說。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早看到人群中有兩個壯漢挾著三個年歲不大的孩童,猜測就是碰瓷婦人的孩子。
婦人若敢說出幕後指使她的人,她的三個孩子性命不保。
一直到杜小草製伏壯漢,把三個木木呆呆的孩童送到她身邊,她才哇一聲大哭起來,衝著杜小草叩頭不止,說她迫於生計,在險灘碼頭賣野果,有人給了她一錠銀子,一尊巫像,讓她在今日詛咒一個少年。
“咒人的話也是他們教給我的,一個字都不許說錯,錯一次就打我孩子一鞭子,凶得不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