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五十三章 小醜居然是自己
高冠男子麵色淡然,仿佛在說不相幹的事,論年歲,他比若吾仙君還要年長幾萬歲,卻沒有她那麽好的運氣,有一個天君祖父疼愛,他全靠自己掙紮著長大,在山林裏饑一頓飽一頓地瞎混,某天族老找上他,說要封正他,讓他做一個威風顯赫的龍君,成為天地間萬萬人膜拜的神祗,坐擁萬萬裏山河,麾下大江大河大瀆無數,地位顯赫,前途遠大,遠超他的那些同族兄弟們。
??他信以為真,跟著族老來到此地。
??再之後的事情,就像是一場夢境,醒來時,一切都變了,一切都脫離了他的掌控,他連僅剩下的“自由”也被剝奪了,被死死困在這片天地牢籠中。
??好處當然也有,他成了巫疆人人崇信的“祖巫”,高高碰到天上,常年享受香火祭祀。
??七十二洲那邊,他就無力掌控了,早早就被達成了“淫祠野神”,砸了金身泥塑,被一群世家出身的“山河神祗”取而代之。
??他目光幽怨地看著杜小草:“當年你若不來巫疆,我未必會對付你,巫疆是我的根基,不容有失,否則我的金身無以為係。”
??巫疆之地的香火供奉,一個祖巫都養不活,哪兒能再分出來給“仙君”?
??雖然杜小草意不在此,但她的出現,動了高冠男子飯碗裏的羹,他必須反擊。
??杜小草不以為然,嗤笑他:“你都得逞了,害得我隕落東鳧山,為何金身還會損毀?看樣子不是今天才毀,起碼幾百年了。”
??“還不都怪你!雖然你隕落了,雖然我千方百計詆毀你的名聲,但十二天巫已經成了氣候,我沒辦法全部鏟除,有他們在,巫疆就永遠有若吾仙君的傳說,信仰有了動搖,香火就不純碎,我吃了幾百年的殘羹冷炙,金身豈能保住?!你就不該出現!”
??“我若是你,當年就選擇開誠布公,大家攤開了談一談,我意不在香火,你一直都知道。”
??“開誠布公?就你當年那麽蠢不可及,隻會連累我萬劫不複,讓你幫我,還不如躺平等死!”
??高冠男子話中滿滿的輕蔑不屑。
??昔年若吾仙君抵達巫疆,大小巫部的首領蜂擁膜拜,一個個姿態卑微虔誠至極,仿佛白帝城中最底層的濁流胥吏,僥幸覲見了仙帝仙後,恭敬小心得讓人發噱。
??他這個“祖巫”的香火之力,飛快地減少,短短半年就少了三分之一,他豈能不慌?
??他瞪著杜小草,滿眼地怨懟:“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我的金身就有了損傷,我以為香火恢複了,金身就能彌補修複,誰知道裂縫越來越多,這些野蠻之人對祖巫的膜拜,越來越不虔誠,全都是糊弄!”
??“你不該埋怨他們不夠虔誠,應該想想他們為何不再虔誠。”
??“我當然知道,可是我辦不到!”
??“……”
??話不投機,氣氛僵滯,若非有昔年的交情墊底,又各有忌憚之心,說不定還會打起來。
??一片寂然時,高冠男子腰間的螭龍玉佩再度閃爍,氣得他臉色鐵青,幹脆不予理會。
??杜小草眼疾手快,一手扯過螭龍玉佩,用靈力催動,仙霧嫋娜間露出一個威嚴老者的麵孔,他看到杜小草,微微一驚:
??“若吾仙君?!”
??“好眼力,一眼就認出我,請問有何指教?”
??“仙君說笑了,老朽找自己的孫兒。”
??“如果你孫兒是這枚螭龍玉佩的主人,那就不必找了,已經被我殺了。”
??“仙君好大的口氣!”
??“你覺得我殺不了他?”
??“……”
??威嚴老者沒有接話,眯起眼盯著杜小草,像是在斟酌她話裏的真偽。
??杜小草懶得跟他聒噪,隨手一捏,捏碎了螭龍玉佩。
??“好了,你不用再擔心他們騷擾你,除非他們敢親臨此地,到時候我替你擋住。”
??“仙君果然口氣大,他們若真的來了,憑你擋不住。”
??“加上我祖父呢?他礙於天地規則不能降臨,但有人先壞了規矩,他就有了出手的理由。”
??“有一個厲害又寵溺自己的長輩,真的很好,我和羨慕,方才那個跟你說話的老頭,勉強也能算得上是我的祖父,可他是如何待我的,你見到了。”
??“無所謂,他待你不好,你就不理會他,親情有時候也是羈絆。”
??高冠男子苦笑,“你也知道,親情是羈絆。”
??杜小草不明白他話裏的苦澀從何而來,這種老不羞的所為祖父,他還要真情實感地孝順?
??“我的生母是一頭雜蛟,道行低微,還有一群道行更低微的族人,有些甚至都沒有開啟靈智,被那死老頭攥在手中威脅我,隻要我不聽話,他就處死一批,還開啟兩界鏡,逼迫親眼目睹,屍體還給我傳送過來……”
??杜小草懵了,看向四周的亭閣、廊柱、崖壁上的蛟屍,難道都是——
??高冠男子點點頭:“沒錯,就是他們。”
??“你這個祖父太過分了!你好歹是他的親孫子——”
??“別自作多情了,在他心裏,我那幾個嫡親的兄長才是他孫子,我就是個隨時可以宰殺的奴仆,一枚有點用處的棋子,我生下來之後,差一點就被他們拖去燉肉羹,說剛生下來的小蛟滋味最好,我兩個舅舅護著我,被他們活活打死了,我驚惶遁入山林,年紀小吃不飽,他們就當我已經死了,隻有我母親時常瞞著人給我送吃的……”
??高冠男子說得淚流滿麵,杜小草卻沒怎麽入戲,在羽界,這樣的事情並不罕見,甚至是常態,絕大部分庶母生出來的孩子,都過著奴仆般的日子,不被他們的嫡親兄弟當做兄弟,非打即罵,甚至虐-殺。
??杜小草想不通的是,這阿蛟長在這樣的環境裏,應該有足夠的警惕心,怎麽會被祖父一忽悠,就巴巴聽話地跑來巫疆“封正”?
??真有這種好事,輪得到他一個孽庶?
??高冠男子被她詰問得滿臉漲紅,他開口閉口笑話若吾仙君蠢不可及,他自己又何嚐不是如此?
??一樣的輕信,一樣的被辜負。
??杜小草呆怔半響,歎息低語:“寧人負我,莫我負人,咱們對他們已經仁至義盡,接下來再做什麽都憑本心。”
??高冠男子點點頭:“我隻是擔心母親,她隻在那個男人身邊得寵了幾日,還沒生下來就失了寵,這些年孤身一人,呆在那種吃人的鬼地方,我怕她吃苦。”
??“你不是有螭龍玉佩麽,不能跟她通通話?”
??“不能,這玉佩是單向的,隻能他們聯係我,我不能主動聯係他們,我母親那種卑微地位,怕是連靠近螭龍玉佩的機會都沒有,還被勒令不得宣揚我是他的兒子,我名義上的母親,另有其人,我們母子最後一次聯係,是她躲在一扇屏風後,隔著螭龍玉佩跟我說話,說她一切都好,道行也精進了許多,讓我不要擔心他,好好聽祖父的話,將來能把名字列入族譜,就熬出頭了。”
??杜小草蹙眉,心中浮起不好的念頭:“你是說,你母親曾經有機會靠近螭龍玉佩,還被獲準跟你說話,卻隔著一扇屏風,你們互相都沒有看見對方的臉?”
??高冠男子茫然點頭,不曉得杜小草為何這麽問。
??杜小草氣得一腳踢在他膝蓋上:“這是多少年前的事?”
??“一千三百年前。”
??“從那之後,你再沒有她的消息?!”
??“那你怎麽確定,她還活著?!”
??高冠男子滿臉迷怔,半響才弄懂杜小草的弦外之音,真個人如遭雷擊,一千多年音訊隔絕,他隻覺得家族念及他的勞苦,會善待他的生母,縱然不善待,也不會傷及她的性命,畢竟要用她來操控遠在巫疆的自己。
??聽杜小草話中之意,母親早已遇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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