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七十七章 有理也要聲高
秦紫胤忍住一拳砸死他的衝動,賭氣也不去脫掉冠冕,氣度颯然地端坐在石亭中,俯瞰下方烏泱泱的人群。
??昔日亂葬崗,今朝繁華街,人群如織,車馬喧嚷,各式吆喝叫賣聲此起彼伏。
??青鱗忽然開口:“快結束了。”
??“嗯。”
??沒頭沒腦的對話,仿佛在打啞謎,該懂的人卻都懂了。
??悶滯半響,青鱗再次開口:“當年之事,頗多錯過,誰是誰非揪扯不輕,而今時過境遷,你又何必執著?”
??秦紫胤打斷他的話,“縱然時過境遷,我心不變。”
??“你變沒變不重要,仙君已經不是當年的仙君,她死過了一次,對你沒了前世的繾綣情深,看你就像熟悉的路人,你自己能感覺得到,哪怕是那個秦佑安,她也是淡淡的,她是吃過教訓的人,再讓她如從前一般飛蛾撲火奮不顧身的愛上一個男人,不可能。”
??青鱗語氣堅定,指了指下方熙攘人群:“你遊曆四方,該知道少女情懷總是春,一旦錯過再無蹤跡可尋,再嬌憨純摯的女子,終究會長大,懂得珍愛自身,你錯過了一次,就是錯過了一輩子!”
??秦紫胤默然。
??他當然能感覺到杜小草的疏離,對他的態度跟千年前相比,猶如霄壤雲泥。
??曾經滄海難為水,千年前的那一場纏綿,於他是今生今世,於她已經是前塵往事。
??往事不可追。
??從前她叫“若吾”,今生她叫“小草”,換了的不止是名字,還有心境。
??青鱗看著悶頭不語的秦紫胤,從芥袋中又拿出兩壇美酒,一邊喝一邊繼續往人家傷口上撒鹽:
??“你說說你,好好一樁良緣,被你弄得顛簸淩亂,若是當年像如今這般,也不會丟了如花美眷,錯過絕世良緣,什麽天下安危,什麽非我族類,都是哪來套你這種傻子的,俗話怎麽好,天塌下來有高個子頂著,你非得逞能!”
??秦紫胤不服:“我當年也是為了蒼生大道,為了——”
??“為了滿足你自己的虛榮罷了,別說得那麽好聽,你憐憫蒼生,你自己頂上去,往死裏坑若吾算怎麽回事?他若不是域外仙君,她不可能擋住雷隼,她擋住了雷隼,解了七十二洲的危難,你們又揪著她的跟腳挑刺,落井下石,卑鄙無恥!”
??青鱗哂笑冷嘲,扔了手中的酒壇,指著秦紫胤的鼻子痛罵:
??“若吾不怕死,但她的心死了,被你這個混賬一劍刺死了!別跟我說你沒想要她死這種屁話,你就是要她死,誅妖盟的盟主啊,好威風啊!你還跟我擺仙帝的架子,你這個仙朝是怎麽建起來的,你自己心裏不明白?是用若吾的屍骨搭建的王座,你若不主動離開白帝城,遲早被人暗算謀害,就算鹹陽秦氏的人不動手,十大世家不動手,我也會追到白帝城殺了你!”
??青鱗罵得凶戾,秦紫胤雙唇翕動,想說什麽又忍住了。
??青鱗罵得上癮,憋在心裏上千年的狠辣脫口而出:“你問我知不知道你被困在險灘?我當然不知道,若是知道,你絕對沒機會再遇到仙君!我早就衝過去宰了你!”
??這話好有道理,秦紫胤無言以對,隻能奪過他手中的酒壇,斜睨他一眼:
??“你醉了。”
??“我清醒得很!秦紫胤,別岔開話題,你自詡是大胤元龍,庇佑天下蒼生,那你要不要庇佑到底呢?”
??秦紫胤聽得莫名:“何意?”
??“你要庇佑蒼生,就不能隨意掀起風浪,但你還活著這件事,本身就是驚濤駭浪,白帝城那邊,因為你的出現,因為箬衣劍飛來巫疆,已經暗流湧動,秦佑安的金鑾椅已經做得很不安穩了,若你再親赴白帝城,必然惹出大亂子,秦佑安為了搶龍椅也好,搶仙君也好,都不會放過你,你們倆鬧騰起來,天下大亂就在眼前。”
??他說得好有道理,秦紫胤噎得半響無言。
??青鱗笑得愈發得意,上前拍了拍他的肩膀揶揄:“宏圖霸業一場夢,男歡女愛一時迷,看破了都是小事,放棄仙君,放棄帝位,隱匿山巔做個野人,看雲卷雲舒,四海升平,這才是心憂天下的紫胤公子該做的事,別讓我瞧不起你。”
??“你瞧不起了,我做不到你說的這樣,帝位我可以放棄,心愛的女子不能放棄,秦佑安想跟我爭,盡管放馬過來。”
??秦紫胤說得篤定,氣得青鱗咬牙切齒:“果然是自私的小人,嘴上心憂天下,心裏隻想著天下順我。”
??秦紫胤不認賬,反詰他:“當年我為了天下,棄了若吾,悔了千年,重來一次,我不會再為任何人、任何事放棄她,哪怕河海逆流,蒼生倒懸,也與我無關!”
??秦紫胤說罷轉身離開,桌上的棋局,從始到終都沒有挪動一步。
??青鱗呆怔片刻,也起身去找杜小草。
??她就在上方的客棧三樓窗前,遠遠望著青鱗和秦紫胤爭執,以她的五感六識,把兩人對峙的言談全都聽在耳中,心情難以言喻。
??雲瀾一族可以涅槃轉世,轉世後同時擁有前世的記憶,她才轉了一世,就覺得垂垂老矣,不複從前的嬌憨純摯,若是一世一世的攢下去,攢了十世、百世,又會變成什麽模樣?
??她不敢想象。
??涅槃重生,不應該是一場山重水複、無限重複的遊戲,該是什麽,該是怎樣,她一時還沒想清楚。
??祖父沒有帶她離開,沒有點破彼此的關係,多半與此有關。
??她需要沉下心頓悟,忘了不該記住的東西,記住該記住的要緊事情,但什麽是“該”,什麽是“不該”,如何取舍,她毫無章法,既沒有勘破世情,也沒有勘破人心,更沒有勘破己心。
??涅槃之後,她再沒有真正上心的事,也沒有了真正上心的人,對秦佑安的感情,誕生在她還是“焦溪杜小草”的時候,沒有覺醒前世記憶的時候。
??那是她這一世難得的少女心,一去永不再回。
??如今回頭仔細思忖,她對秦佑安的依戀,遠遠不如千年前對秦紫胤,那樣的熾烈如火,那樣的奮不顧身,那樣的嬌憨天真,再回想猶如浮生一夢,夢醒了,徒留悵然。
??初心,春心,少女心,與她而言,都已經遙不可及。
??哪怕她活了兩世,悠悠十幾萬載歲月,春華秋實浸染,在“做人”這件事上,她始終不開竅。
??有些感慨,有些無奈。
??青鱗悄無聲息出現在她身後,溫聲勸解:“事在人為,但人力有窮盡,該放手的時候就放手,別為難自己。”
??杜小草明白他的暗指,微微苦笑:“事到如今,我也隻能就事論事,走一步看一步。”
??“我更希望仙君‘就人論人’,擺正公道心,別因為從前的仇恨或者情誼,就蒙蔽了眼睛,關緊了心門。”
??杜小草點點頭,是非對錯,她早已分辨明白,錯不在自己,無須輾轉反側,寢食不安的應該是別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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