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九百一十三章 屠狗少年不為徒
想順順當當把人揪出來，沒那麽容易，唯一能抓牢的線索，是賣木匣給她的中年男子。
??秘境之主非常擅長對付這種宵小，徒手在他身上繪製了一個符咒，確保了他的性命無憂，又在地上畫了一個圈咒，讓他沒辦法逃走。
??中年男子欲哭無淚，秘境之主施施然坐下，開始跟他講道理：
??“這位巫友，看你也是聰明人，可惜遇人不淑，被坑騙了，給你一點小甜頭，讓你來做這種大風險的買賣。”
??中年男子不吭聲。
??秘境之主繼續道：“兩邊你都惹不起，得罪了我們，立刻就要吃苦頭，得罪了幕後之人，縱然你一時脫了身，日後也難逃一死。”
??中年男子麵色苦澀，秘境之主的這番話，說到了他的心坎裏，暗惱不該貪財，落入這樣的困局。
??他懊喪道：“我之前說的話，並沒有撒謊，那養魂木匣確實是我從一座古墓中挖出來的，擺在攤位上售賣……”
??有人來買，他撐著膽子喊價，對方一口答應了，隻是提出一個額外要求，讓他來天蘿客棧附近擺攤，想辦法把木匣賣給杜小草。
??他從懷中掏出一副畫像，正是杜小草的模樣。
??秘境之主看了一眼，似是信了，沒有再為難他，“你可以走了。”
??中年男子如獲大赦，轉身就走。
??幕後之主盯著他的背影，嘴角蕩起一絲冷笑，以眉目示意杜小草稍安勿躁。
??“姑娘，我救了你一回，又費了這麽多唇舌，不拿出好酒好茶來招待。”
??杜小草隨手取出兩壇槐釀，放在秘境之主手邊，低聲道：“就這麽放他去了？”
??“不放這口香餌離開，幕後的大魚怎麽會咬鉤？放心吧，我再他身上下了後手，坐等看好戲吧。”
??一麵水光鏡憑空出現，映照出天巫城外的溪澗山巒，剛離去沒一會的中年男子埋頭疾行，猶如驚弓之鳥一般，時不時左盼右顧。
??拐彎處，一團黑霧陡然出現，不由分說地罩住了中年男子。
??中年男子猝不及防，覺得自己像是憑空陷入泥沼，動彈不得，眼睜睜看著黑霧籠罩了自己全身。
??黑霧之內，自成天地，隔絕了所有窺視。
??坐在“水光鏡”前的杜小草，隻覺眼前一晃，盯梢的目標就消失無蹤，鏡中黑漆漆一片。
??幾乎同時，秘境之主也消失不見了。
??杜小草知道他去堵截黑手，沒有詰問，緊盯著水光鏡。
??那團黑霧雖然裹住了賣木匣的中年男子，卻不能立馬斃殺了他，秘境之主當就在這人身上留了後手，縱然是黑霧這種高手，想要破除也得費一番功夫。
??這一耽擱，就走不掉了，被秘境之主堵在山澗中。
??水光鏡中，一團漆黑漸漸泛起血紅。
??杜小草看得目不轉睛，終於能看清楚的時候，原地躺著一具睜大眼的屍體，一壇猩紅的血跡。
??秘境之主手中拿著一頂魚尾冠，重新回到客棧房間。
??杜小草一見他手中的魚尾冠，就曉得這件事跟流雲宗有關係。
??她略說了說自己跟這家宗門的糾葛紛爭，氣悶道：“這些人真是陰魂不散，在白帝城就作惡多端，還尾隨我來了巫疆，看今天他們的做派，是跟我的分身聯手了？”
??“不一定，即便聯手了，也是嘴上盟約，像剛才這般，如果他們的詭計得逞，你的魂魄被他們操控，他們也不會輕易交給另一個你，隻會得寸進尺，想同時操控你們兩人。”
??杜小草冷嗤：“他們的野心還挺大。”
??“事在人為，他們差一點就得逞了。”
??“多謝山人公子援手，此恩來日必報。”
??秘境之主輕笑，問杜小草認不認得一個叫“崔明月”的女子？
??“出身博陵崔氏，還做過大胤的仙後。”
??杜小草點點頭，明白秘境之主不會平白提起她，多半是又有了新動靜。
??“崔明月在做什麽？”
??“她跟在另一個你身邊，成了心腹和爪牙。”
??杜小草冷笑：“那個若雨仙君肯收留這樣的心腹和爪牙，要麽是饑不擇食，要麽是蠢到了家，忘了千年之前我是如何被崔明月坑害叛賣的，崔明月能害我一次，就能害她第二次。”
??“此一時彼一時，據我觀察，崔明月跟你那個分身內訌不小，所以才沒馬上殺了崔明月，留著她去禍害你那個分身，你當年怎麽會跟這種人做朋友，她一看就是心機深沉之輩。”
??杜小草掩麵難堪。
??她上一世結識的所謂朋友，幾乎都是心機深沉之輩，呂相、青鱗、崔明月且不提，便是屠狗、秦紫胤也不是善茬。
??紫胤公子的大名能傳遍七十二洲，除了家世背景好，手段和心機也不能少，世家公子一時風頭無兩，旋即聲名狼藉折戟的不在少數，紫胤公子也遇到不少溝坎，都從容邁了過去。
??屠狗這種市井潑少年，不懂貴公子的皮裏陽秋，卻能孤身一人在岐山驛這種邊野小城生活得如魚得水，與四鄰八舍都相處得和睦，機變伶俐遠超常人。
??杜小草不反感“心機深沉”，不諳世事如何生存？隻要不把心機走偏，不去害人，就沒問題。
??崔明月可恨的地方，是她明明心機深沉，還裝作不諳世事，賣慘裝弱騙得她的同情，懈怠了她的防備心，像一條凍僵的毒蛇蟄伏在她身邊，伺機發起致命一擊。
??來自背後的刀子，永遠比身前的跟犀利傷人，因為身前站著的是敵人，背後站著的是親人和友人。
??崔明月從前害了她，現在又蟄伏在另一個她身邊，照秘境之主的說法，非常的“做小伏低”。
??千年之前，她從貴胄之女流落到岐山驛的花船上，嬌滴滴慘兮兮的模樣，也很能迷惑人，與今日的“做小伏低”異曲同工。
??人生一世，總有不得已低頭的時候，崔明月幾度轉世重生，早就練得嫻熟，杜小草至今記得，但年兩人在花船上閑談，說起“寄人籬下”之苦，崔明月說了一番振聾發聵之言。
??她說依附旁人，難免要受委屈，這委屈若是迫於形勢，一時而已，就暫且忍耐，蟄伏，待要機會成熟，脫彀而去。
??簡而言之，就是“化悲憤為力量”，一時之苟且，換長久之安逸。
??杜小草自幼尊榮，從未受過丁點委屈，對此沒有感同身受，後來舉世皆敵，屠狗勸她暫避鋒芒，找一山野僻地蟄伏，風頭過了再想辦法脫困。
??她一口回絕，執意向前，最終碰的鼻青臉腫，殞命東鳧山。
??杜小草很佩服崔明月，當年那樣的窘境，施施然便脫了困，之後千年光陰，但凡轉世，都過得暢心如意，而她這個仙君，一直都是磕磕絆絆的。
??崔明月那種相機而動，會讓身陷絕境一時半刻找不到出路的人，不至於絕望，稍微看到一絲曙光，就能樂在其中。
??客棧之中，杜小草一邊喝著槐釀，一邊與秘境之主絮絮閑談，說當年在岐山古驛中，與屠狗、紫胤和崔明月的諸般往事。
??秘境之主對屠狗很感興趣：“他沒有拜過師父？”
??“沒正經拜過師，又在夢境中苟且千年，昔年的故人，除了擁有輪回玉的家主們，早就化為塵土。”
??杜小草話說到一半，才聽懂秘境之主的弦外之音，詫異道：“你不會又想收徒弟吧？”
??“不行嗎？”
??“你很缺弟子嗎？”
??“……”
??秘境之主埋頭喝酒，沒有說話，杜小草卻心裏敞亮，似笑非笑地打量他。
??像秘境之主這樣的世外高人，想要收徒必定千挑萬選，被選中的人是燒了十萬年的高香，從此青雲直上，萬一對方不肯，高人也不會強求，師徒講緣分。
??秘境之主的做法，顯然落了下乘，杜小草懷疑，他引誘那麽多巫疆子弟進入秘境，一番廝殺之後挑中贏生、天魃和天芒的小巫，上趕著要做人家的師父，動機很不純。
??說“徒弟”是遮掩，多半就是“炮灰”，助他謀劃某件事情。
??秘境之主察覺到杜小草的眼神，攤手輕笑：“我暫時的確缺弟子，選中那三人，既是他們的考驗，也是他們的機緣，若能大難不死，從此就真做了我的徒弟，天上地上，任意橫行，好過如今這般，百年就成了塵土。”
??杜小草正色反駁：“人各有誌，他們未必稀罕你的提攜抬舉，以他們的出身境遇，不做你的弟子，此生安然無憂，做了你的弟子，須臾就得殞命，他們沒必要跟你賭命。”
??“我選中了他們，他們就別無選擇，我也不是不講道理，給了他們百年光陰，他們碌碌無為化為塵土之後，我再賜予他們新生，屆時他們的命是我給的，由我做主，不過分吧？”
??杜小草點頭：“其它人我管不著，屠狗是我的好友，靠自己就成了不死人，還有我這個仙君幫襯，他不需要跟你賭命，你別打他的主意，否則我不客氣。”
??杜小草輕飄飄一句，聊天無法繼續進行，秘境之主雖然和煦，脾氣是很大的，連聲招呼都沒大，倏然離開客棧。
書屋小說首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