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樓掌櫃又氣又急,酒客不是火尾鼠,不能隨便用封禁符咒扣住,扣住就等於讓他們自戕而死,事後死者的家眷親友憤怒遷怒,非得拆了他的萬年老字號酒樓不可。
任由他們這般發瘋,也不行,怎麽中的毒先不管,解毒迫在眉睫。
酒樓掌櫃滿臉央求地看向黑岬:“這位貴客——”
“沒有,真沒有,這毒非常詭異,沾染上了就是死路一條,你趕緊讓其它的食客離開,免得受了池魚之殃。”
哪兒用他提醒?食客們早就一哄逃出酒樓,站在遠處指指點點。
杜小草也翻窗而出,站在樓外一棵老樟樹下。
黑岬阻攔他翻窗無果,自己拉著秦紫胤規規矩矩從正門出來,苦笑歎息地來到杜小草麵前,往她身上加持了一張木僵符。
很罕見的符咒,中了招的人會原地木僵,動彈不得,渾身上下隻有眼珠能挪動,連嘴巴都張不開。
杜小草氣悶,鼻翼中怒哼。
黑岬攤開手安慰她:“沒辦法,你中毒了。”
杜小草:……?
秦紫胤:……?!
圍觀的其它食客:……??!
酒樓掌櫃忙得焦頭爛額,不曉得如何是好,眼前局麵之棘手,他執掌生意之後從未遇到過。
他沒有別的辦法可想,把黑岬當成救命稻草一樣抱住,畢竟是他最先發現有人投毒,且氣定神閑,沒有任何驚惶,現在又預言了杜小草中毒。
所有人都想知道,杜小草是如何中了毒?
黑岬也沒賣關子,嫻熟地從芥袋中拿出各種藥草,現場配製解藥。
照他的說法,杜小草中的毒,跟那兩桌食客中的毒不同,她這種相對好一些,不會立刻失智暴走,有緩衝的時間。
“怪我大意了,沒第一時間想到那小乞丐會在窗台上做手腳。”
酒樓掌櫃已經顧不上震驚了,下意識追問黑岬:“那其他的窗戶?”
黑岬給了他一個白眼,讓他自行體會。
剛才場麵混亂,從窗台一躍而出的食客不在少數,因為酒樓不止一扇扇子,而是一整排的窗子,所有沒有走門的食客,都中招了。
黑岬還幸災樂禍:“萬幸大門處沒有下毒,否則所有食客全都逃不掉,現在嘛還有挽回的機會,我這解藥還有多餘的,你要不要買下來?”
黑岬話鋒一轉,開始做買賣。
酒樓掌櫃擔心他獅子大開口,猶豫著要不要當冤大頭的時候,翻窗的那些食客按捺不住了,大聲嚷嚷著要買,酒樓是掌櫃的,命是他們的,先買了解藥保住命再說,隻要人還活著,清算後賬有的是時間。
整整兩瓶解藥,黑岬賣了小山一般高的紫金,頗有趁火打劫的架勢。
酒樓掌櫃懷疑,是不是他跟“小乞丐”勾連,故意來整他的。
黑岬無視他的疑惑,當眾奚落他:“掌櫃的,別那麽看著我,我這叫因禍得福,你這酒樓還有後患,破財都是小事,那小乞丐盯上了你,今日沒有得逞,還有明日、後日,以他這神出鬼沒的手段,你防不住。”
酒樓掌櫃的臉色黑成了鍋底。
有黑岬這番話打底,誰還敢再來他的酒樓?
除非他能當眾揪住幕後黑手,那又談何容易?
眼前的境況糟糕透頂,他好好一座酒樓,到處都可能有毒,慢說食客,連幹活的夥計、掌勺的大廚,甚至他這個掌櫃,都不敢踏入其中。
黑岬看他這般,好心提點他:“無風不起浪,好端端的旁人幹嘛跑來你這投毒?想想你得罪了誰,礙了誰的路,八成就是誰幹的。”
酒樓掌櫃依舊一頭霧水。
黑岬攤開手:“那就沒辦法了,等死吧。”
說罷,他攙著杜小草走遠了接下來任何事都跟他無關。
秦紫胤全程沒說話,隻關注杜小草,走得遠了回頭看一眼,低聲問黑岬:“你確定那小乞丐是衝著酒樓,不是衝著我們?”
“都有可能,如果是衝著我們,情況就更複雜了。”
“你是說,後來中毒的那些食客,是為了轉移視線,讓我們以為這是針對酒樓的投毒,我們是被殃及的?”
黑岬點點頭,“那小乞丐非常古怪,明明衣衫華貴,卻又破破爛爛,神氣活現的模樣也不像是家道中落,身上還有那種厲害的劇毒,哪怕年紀很小,也能在萬葉城中自保,絕不是什麽可憐蟲,他懇求帝姬傳她道術,帝姬不肯,他就使小性子傷人,然後——”
黑岬沉吟猜度,琢磨著事情接下來的走向。
杜小草替他說了:“然後他家中長輩找過來,認出了我?”
“沒錯,就是認出了你,知道你是雲瀾帝姬,這時候他們有兩條路走,一是立刻道歉,給你解藥,說一切都是誤會,是那小乞兒‘年少無知’,大事化小小事化了;第二就是抵賴,不承認小乞丐對你投毒,趁勢又在其它食客身上投毒,把水攪渾,掩護小乞丐脫身,畢竟咱們沒有親眼見到小乞丐下毒,我也是猜測。”
“為什麽往他身上猜測,他看起來就是一個孩子——”
杜小草的話未說完,黑岬就嗤笑起來:“什麽孩子,怕是年紀比你還大的‘孩子’!他隻是看起來沒長大,還記得羅浮城的紫衣侏儒嘛,一路貨色!”
杜小草呆怔,仔細回想“小乞丐”的一舉一動,無論是容貌還是嗓音,都像極了頑劣孩童,半分違和都沒有,但黑岬一口咬定:他是成年人。
“他說想跟我學道術?是托詞還是真話?”
“八成是托詞,也不排除垂涎你某種秘術的可能,”黑岬瞥了杜小草一眼,沒有追問她到底有沒有壓箱底的秘術。
杜小草肯定地搖搖頭:“沒有,我懂的那些道術,要麽是血脈天賦,要麽是雲瀾不外傳的秘術,他學不了。”
“別擔心這些了,先回去,小心提防。”
三人心事重重地沿著街巷回返,還在路邊買了幾頭咩咩叫的青羊,晚上就吃烤羊了。
城牆之上,氣勢恢宏,人站在其上,由不得就心潮澎湃,睥睨群豪。
一座座簡陋的茅屋,在這雄渾氣勢襯托下,也顯得高蹈不凡起來,又毗鄰一眾耋老的住所,安全無虞,租金高得離譜,還很難搶到。
杜小草三人沒花錢,沒費人脈,平白占了三間,說出去會讓人羨慕嫉妒恨。
得知這個真相之後,杜小草對押著他們過來的白袍大耋老印象改觀,琢磨著要不要請他一起來吃烤羊。
黑岬阻攔:“再等等看。”
秦紫胤附和:“再等等看。”
篝火熊熊,烤羊香氣繚繞,徘徊在城牆兩側,引得人饞蟲出動,真靠上來蹭吃的卻沒有。
杜小草拿出三壇槐釀,擺在旁邊的垛牆上,對著清風明月怡然自得。
不速之客打破了氣氛,比他們三個“主人”還自來熟,忽然現身出現,大喇喇盤腿坐在篝火旁邊,拿出炙烤割下烤羊的前腿,旁若無人地開吃。
黑岬嘴角揚起一抹冷笑,忍著沒有發作。
秦紫胤的右手已經搭在幽冥劍上,目光緊盯著不速之客的雙手,防止他使壞。
杜小草蹙眉詰問對方:“又是你?!這次又打算投什麽毒?!”
“如果你們識相,我用不著投毒,不識相,也用不著投毒,直接扔下城牆就好了。”
杜小草從未見過這麽囂張的熊孩子,冷嗤:“就憑你?!”
“要試試嘛?”
無禮至極的語氣,跟他稚嫩清俊的麵容反差太大,看得杜小草眼暈。
熊孩子嗅了嗅鼻子,垂涎地看向三壇槐釀:“不錯的酒,聞起來不像是羽界這邊的,從七十二洲帶過來的嗎?剛好嚐嚐。”
杜小草想要收起酒壇,意念卻凝滯了一瞬間,眼睜睜被他搶走了一壇。
熊孩子毫無忌憚地拍開泥封,揭開絨布,放在鼻端嗅了嗅,笑得見牙不見眼:“果然是美酒,多謝小帝姬饋贈。”
他仰頭灌酒,一飲而盡,還把喝空了的酒壇扔到城頭下,城牆太高,以杜小草的五感六識,都沒聽到回音。
黑岬任由他嘚瑟完,輕笑著開口:“酒都喝過了,報個名號吧,藏頭露尾的是鼠輩,你是鼠輩嗎?”
熊孩子笑得比他還冷冽:“我的名字你們不配知曉,叫我‘暗夜公子’便好,今日在酒樓讓你們躲過一劫,算我小看了你們。”
“然後呢?”
“懶得再跟你們兜圈子,兩個要求,讓我滿意了就饒你們一命。”
“什麽要求,說來聽聽。”
黑岬和善得沒眼看,熊孩子也沒刁難,直接說了要求:要杜小草送出若吾小錐,要他們身畔的三間茅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