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四十一章 獻殷勤
杜小草虛心求教，慕三心裏也沒有完整的章程，就先把想到的那些說出來給大家討論，首先得去找釀酒的作坊，城中酒鋪並非家家都擅長釀酒，很多人也去酒坊進貨的，這些作坊三六九等，他們隻需要盯住中下等的就好了。
像幹瘦少年那樣，直接去酒樓酒肆中采購，那是傻子，酒樓酒肆要麽是二道販子，要麽是大幅溢價的，瘋了才去跟他們買酒。
“咱們把劣酒買回來，醇化之後賣給他們零售還差不多。”
杜小草趕緊找了紙筆，把慕三說的一樣樣記下來，怎麽壓價、怎麽保密，怎麽長久做生意，慕三都頭頭是道。
幹瘦少年冷不丁插一句：“你的傳家寶怎麽樣了？”
慕三一噎，下意識去撫摸眉心，果然灼燙了些許，他壓住心中的一樣，懟幹瘦少年：“說正經事呢，少插嘴！”
一群人圍成一圈，敲定各種細節。
酒坊那邊，一定要簽契約，約定三年之內，以固定的價錢給仙草酒鋪提供劣酒，數量也規定好一個範圍，反悔不賣、數量不足都要賠得傾家蕩產。
大多數作坊都是發愁釀了酒賣不出去，最喜歡長期穩定來買的大客戶，在他們的認知中，反悔不賣、克扣數量不存在滴，他們日盼夜盼就盼著多釀酒、多賣酒。
隔天一大早，慕三帶著幹瘦少年一起出門，把城中的老字號酒坊逛了一遍，簽了契約，巧合如簧，見人說人話，見狗說狗話，讓憨厚過頭的幹瘦少年狠狠開了眼。
萬葉城的酒坊供大於求，慕三沒費什麽氣力，就搞定了貨源。
幹瘦少年負責跑腿，每隔十天半月來酒坊拿一次貨，芥袋運送，輕來輕去，動靜極小。
小酒蠹忙碌了幾晚，劣酒醇化成了美酒，仙草酒鋪掛出“新品上市”的招牌，請了一群托兒幫襯，生意火爆。
小酒蠹不知道受了誰的慫恿，找到杜小草提要求：
加錢！
從一開始約定的“三七”，變成“五五”，理由是她出力很大，隻得三成不公平。
慕三嗬嗬：“小丫頭，瞧你連臉都沒有，怎麽就獅子大開口呢？”
還五五，三七都便宜她了，照他慕三公子的霸氣，直接一毛不拔，畫個圈把她困住，昏天黑地地泡在酒壇子裏，看她還敢作怪？！
小酒蠹不服，念念叨叨，一定要五五分。
杜小草笑著問她：“你一向不在乎這個的，怎麽忽然要提價？”
“我不懂行情，有個懂行的好心人提醒我，讓我別被你們坑了！”
杜小草一聽“好心人”，哪還不曉得有人背後挑唆？沒辦法在酒坊那邊動手腳，就從源頭上使壞。
萬葉城中，知曉小酒蠹存在的，除了酒鋪裏這幾個，就是田氏的人，都被宣布“勾結邪妖、見之立斬”了，還敢滯留城中興風作浪！
杜小草把厲害說給小酒蠹聽，然後跟她商量：“你想要五成也行……”
當晚戌時，小酒蠹做誘餌，引出了躲在背後的人，就是那個圖謀山澗花田的紈絝，杜小草不認識他，慕三一眼認出來，拳打腳踢一頓，指著他的鼻子臭罵：
“任你奸似鬼，今日落到小爺手裏，乖乖做個無頭鬼吧。”
杜小草攔住他，傳信給伏虎，讓他來一趟。
伏虎很快趕來，見到田氏公子也驚住，“你怎麽還沒走？！”
田氏公子悻悻：“走什麽走，萬葉城馬上就要陷落了，你們還活在夢裏呢，就憑那個爛到根子上的耋老團，就憑城裏這幫蛇鼠，能抵擋得住邪妖進攻？伏虎，勸你識相，別自己往沉船上跳。”
伏虎黑著臉不吱聲。
被抓住的田氏少主，成了燙手的山芋，殺了怕惹禍上身，不殺就放走，太弱了氣勢。
難怪人家這麽硬氣。
黑岬冷笑一聲，錚一聲拔劍而出，幹脆利索地削掉了田氏少主的腦袋，咕咚跌落地上的時候，嘴巴還在喋喋叫囂，滿眼的不敢置信。
伏虎也震驚，原地跌足懊惱：“你太冒失了！不能殺了他啊！”
“不殺了他，留著他過年嘛？”
黑岬看不慣伏虎首鼠兩端的嘴臉，拎起地上血淋淋的腦袋，掛到湖畔那棵老樹的樹杈上，惹來一眾酒客嘩然，認出是田氏少主之後，看向黑岬的目光頗為複雜。
有人叫好，稱讚他“愛憎分明”，對田氏這種勾結邪妖的壞種，見一個殺一個。
更多的人沉默，三五成群聚在一起嘀咕，杜小草稍微一聽，就聽到是在議論邪妖圍城，萬葉城還能支撐多久的話題。
無論耋老團多麽心虛，多麽首鼠兩端，明麵上，沒有人敢對黑岬殺田氏少主的事說什麽，大耋老還旁人送來一份獎勵。
黑岬專心賣酒。
真把他自己當成酒賈了。
吼妖部因為他的存在，在萬葉城變得聲名鵲起，小酒蠹也被田氏少主血淋淋的腦袋嚇住了財迷心思，不敢再提“五五”。
慕三還嚇唬她，說“街上很亂”，看著風和日麗的好天氣，一不小心就有去無回，勸她收收心，這陣子都呆在酒鋪裏，等萬葉城的爭端塵埃落定，他親自帶著她逛遍全城，要什麽給買什麽。
小酒蠹也曉得情勢緊迫，泥蠹還從小酆都裏鑽出來，提醒她最近少出門，她便徹底服了氣，每天都在劣酒裏遊來遊去，遊累了就睡覺。
劣酒太劣，需要她浸泡三日到十日不等的時間，才能變成醇酒佳釀，再扔進去幾朵異變血棘花提神，立時變得炙手可熱，一壇難求。
生意興隆當然很好，杜小草、黑岬和秦紫胤三個，都不是缺錢的人，到了今日這個地步，杜小草經常恍惚，自己怎麽就落到這座東疆戰墟做了商賈？
還樂在其中的樣子？
慕三開解她：“大妖部的弟子們出門遊曆，講究的就是千變萬化，初心不動，掌櫃你貴為雲瀾帝姬，擱在別人不曉得怎麽神氣活現，你卻能安於平淡，裏裏外外的操持，換了其它大妖部的貴女，早就不耐煩了。”
杜小草麵上微笑，心中苦笑，當小掌櫃算啥喲，她落魄七十二洲的時候，涅槃轉世在一座小山村裏，吃不飽穿不暖，苦巴巴自己叉魚，躲在山洞裏燉熟了吃，自力更生之前，想吃頓飽飯都是奢望。
如今這般的日子，是她從前可望不可求的，哪怕回到羽界之後，恢複了“帝姬”的名號，她依舊活得緊繃，那麽長時間了，祖父還沒有歸來，真的隻是滯留麽？會不會遇到了什麽坎兒？
若真是如此，憑她這點道行也幫不上忙，能顧好自己，不讓祖父分心分神，就是幫忙了。
心中這麽寬慰自己，逮住機會就跟酒客們打聽，萬葉城熙熙攘攘，又位於東疆，不缺從域外返回的酒客，但沒有人知曉雲瀾老祖的消息。
杜小草心情低落。
一個童聲大聲安慰她：“沒有消息，就是最好的消息。”
日暮黃昏，杜小草忙裏偷閑，躲在蜃樓某個不對外開放的房間裏，看著夕陽發呆，冷不防耳邊響起稚嫩的童聲，訝異地轉過臉。
一個滿臉髒兮兮的小姑娘，身後背著一個小竹簍，赤著腳，手裏拎著根竹竿，破衣爛衫，容顏卻是很精致。
杜小草看著她，一瞬間有些恍惚，覺得自己夢回焦溪村，看見了從前的自己。
太像了！
連背後的小竹簍都一模一樣！
從前杜小草跟著繼母金氏過活，早早起床操持完滿院子的雜活，出門去采摘桑葉的時候，就是這副模樣，眼前這小姑娘，可以穿透人心？！
杜小草警覺，火翎劍引而不發，詰問她：“你是誰？認識我嗎？”
“我認不認識你不要緊，你認識我就好了，”她原地轉了個身，嘻嘻大笑，“怎麽樣，像不像？”
最後一句話證明，她真的是穿透杜小草的識海，複製了她記憶中的自己。
好厲害的道行！
杜小草曉得難纏，沒有翻臉，盡量溫和的跟她談天，“你怎麽來的這兒？”
“想來就來了，小姐姐，你看起來不太開心，需要我幫忙嘛，我收費很合理，你開著這麽大的酒鋪，生意興隆，肯定出得起價錢。”
殺手？
賞金殺手？
杜小草覺得頭皮發麻，搞不清眼前究竟什麽狀況，想要遁走不敢，想要喊人又怕激怒了對方，隻能尬笑著敷衍：“我想起從前的一些事，有些感慨，沒想殺什麽人，天晚了，你吃過晚膳沒有，我這兒有許多好吃的——”
“小姐姐你要請我？太好了，小姐姐真是心善！”
“……”
杜小草暫時忽悠住了她，並肩走回酒鋪，黑岬的目光不經意瞥過來，見到小姑娘的一瞬間，周身頓時冷厲起來，目光幽森的模樣，惹得慕三順著視線看過來，見到一個滿身泥濘的小姑娘，長得還挺俊俏，以為是杜小草從街上撿回來的小乞丐，嘖嘖咋舌圍著她轉悠一圈，誇讚杜小草好眼光：
“不錯，是個小美人坯子，留在酒鋪裏幹雜活吧。”
杜小草恨不得把他的嘴巴堵上，生怕他激怒了小女孩，看看黑岬的反應就知道，這是個棘手的硬茬子，硬碰硬的話，他們這邊未必是對手，他們還可以躲一躲，慕三這種紈絝，一巴掌就拍死了。
讓杜小草鬆了口氣的是，小女孩沒有高人慣有的暴躁，聽到慕三誇獎她，還順勢轉了個圈：“我很好看嘛，小哥哥你嘴很甜啊，我喜歡。”
說話間，她的目光在慕三的舌頭上停留一瞬，又落在他眉心的“朱砂痣”上，眼神閃了閃，暫且放過了他。
慕三稀裏糊塗，還不曉得自己攤上了什麽事，賊膽大地跟小女孩嬉笑玩耍。
幹瘦少年也來湊熱鬧，問她是不是逃難到城外的流民？
“就你一個嘛，家裏人還在嗎？”
小女孩搖頭：“我生下來就自己一個，沒有家人。”
幹瘦少年以為她跟自己一樣是孤兒，唏噓歎息：“我現在也就一個人了，一個人也挺好，沒牽掛，你運氣好啊，到了我們酒鋪，以後力所能及地幹活，別偷懶，別搞怪，我們不會為難你的。”
“城裏的好心人真多，我運氣真好。”
“……”
一片和氣，唯有站在圈外的杜小草和黑岬，臉色越來越尬，這小女孩的詭異都寫在臉上，偏又那麽活潑可愛，半分殺機都沒泄露出來，反而讓人不安。
這麽狹仄的空間，萬一她暴起傷人，杜小草隻有把握護住自己，慕三和幹瘦少年都無暇顧及，偏這倆傻子還蒙在鼓裏，對著小女孩大獻殷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