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五十九章 箬衣劍與小骨偶
三人站在僻靜處觀戰，冷不丁地身畔冒出一個人影。
若耶。
隨著邪妖潰退，大妖被擒，空中的皎月漸漸恢複明亮，映照在若耶臉上，卻添了肅殺之氣，且微微頹唐。
她直視前方的戰場，口中卻發出邀約：“我們聯手，如何？”
黑岬哂笑：“你和我們聯手？被木妖嚇暈了頭嘛？我們為何要跟你聯手？”
“因為你們要出城。”
“我們可以自己去跟木妖商量，他未必就要阻攔我們。”
“你們可以去試試，其它人我不曉得他會不會放走，這位紫胤公子，他是一定要留下的。”
若耶說得篤定，目光轉了過來，上了打量秦紫胤：“半妖之體，且你的母親血脈天賦高貴，是這根藤蔓最渴求的，他一定會吞了你，淬煉你的血脈為已所用。”
杜小草被她血淋淋的話語驚住，懷疑她危言聳聽，但看黑岬的臉色又很凝重，心中忐忑，牽著秦紫胤遠離若耶。
城中兩頭精靈，哪一個都很難纏，最好遠著。
黑岬卻煞有介事地開始談判，問若耶：“就算我們肯跟你聯手，也得有勝算還行，你看到了，這頭木妖非常強橫，咱們幾個聯手也未必抵擋得住，而且我們也信不過你，不止是信不過你的品德，還信不過你的能耐，戰力如何且不說，兩百萬年啊，你就從未懷疑過城中還有另外一頭精怪，且道行遠在你之上？稀裏糊塗活了兩百萬年，像你這麽笨的縛地靈還真是罕見——”
黑岬說得刻薄，嘖嘖盯了若耶幾眼，繼續往她傷口上撒鹽：“我說錯了，你不算什麽縛地靈，你就是木妖豢養的一隻寵物，它心情好的時候慣著你，心情不好的時候，一巴掌就能拍死你。”
若耶憤懣：“憑他還沒那麽大本事！”
“有沒有，天亮之後就曉得了，你要跟我們聯手，先得想辦法撐過明日，他就算不殺你立威，也要狠狠折辱你一番，讓你當眾低頭臣服，你敢不服，就是一條死路。”
黑岬三言兩語，說透了若耶的處境，並不理會她說的關於秦紫胤生母血脈天賦尊貴的事。
秦紫胤也催促若耶：“你還呆在這裏幹什麽，準備伏地叩拜木妖嗎？”
不想跪拜臣服，就得幹淨找個地方躲起來啊，如果她能躲過的話。
若耶聽了他的催促，麵露尷尬之色，沒動彈。
杜小草了然，萬葉城之內，若耶是沒有秘密的，她的一舉一動盡在木妖掌控之中，躲也是掩耳盜鈴。
黑岬給她出主意：“形式比人強，該低頭就暫且低頭，眼下的形勢明擺著，你隻要想活命就得低頭，語氣被折辱一頓再下跪，不如識趣，主動上前表忠心，反正這兩百萬年來，你都不知道他的存在，也就沒落下什麽把柄，隻要你表明態度臣服，他不見得難為你，像你這樣的寵物，再想養一隻也不容易。”
若耶氣苦。
黑岬的話是很有道理，她就是邁不過心中的坎兒，接受不了從雲端到塵埃的落差。
杜小草也勸她：“退一步開闊天空，暫且低頭，未嚐沒有翻盤的機會，你一味硬頂，被打死打殘，被囚禁，又該如何？”
若耶被勸服，咬牙朝木妖戰鬥的方向走，要主動幫“主人”戰鬥。
黑岬目送她離開的背影，神色閃爍，今晚這場麵，大抵在他估算之中，木妖終於現身了，若耶也不再囂張了，隻要木妖肯留她在身邊，就是現成的眼線。
若耶硬著頭皮走過去的時候，還在斟酌自己該如何開口，才能隱藏住憤懣不滿，表現出足夠的忠誠，還要展示利用價值，結果一樣都沒用上，被耋老團擠在人群邊上尬站。
那頭山嶽般巨大的大妖，已經在藤蔓的捆縛下躺倒，身軀血肉飛快收縮，最終隻剩下一具猙獰的骨架，覆蓋著一張油光水亮的皮毛。
藤蔓犀利如刀，三下五除二就把皮毛剝了下來，原地隻剩下一具血淋淋的骨架，被藤蔓拖拽到城牆上立著，頗為驚悚。
黑岬看到這一幕，皺眉道：“這怕是一頭嗜殺的精怪——”
“萬葉城這種戰墟，孕育出來的精靈怎麽會是良善之輩？可惜了城中百姓，怕是要吃苦了。”
杜小草唏噓搖頭，懷疑萬葉城持續不斷的戰禍，與這頭木妖關係甚大。
她還有另一層憂慮沒有說出來，箬衣劍在七十二洲的時候，一直平平淡淡，極為安靜，在羅浮城時也安安生生，來到萬葉城之後，卻陡然變了性子，驚退了若耶，震懾了耋老團。
而萬葉城中同樣又有一頭木妖，這中間有什麽古怪和牽扯，她猜不出來。
她的目光若有若無地落在箬衣劍上，秦紫胤早就感應到了，主動開口：“我擔心城中這頭木妖，在打這把劍的主意。”
黑岬輕笑：“方才若耶說得明白，是打你的主意，你母親血脈天賦出眾這件事，你真的不知道？”
秦紫胤搖搖頭，他母親是七十二洲土生土長的精魅，七十二洲靈氣匱乏，注定無法養出得天獨厚的厲害精怪，槐祖能有後來的排場，一半歸功於“若吾仙君”，她贈給了槐祖功法和丹藥，否則單憑他自己，再熬十萬年也撐不了大氣候，而且他也很難太太平平熬下去，不知道多少人覬覦他的本體，想用他淬煉槐木法器。
黑岬也明白這個道理，不太相信秦紫胤的母親會有什麽了不得血脈天賦，妖族和人族不同，血脈天賦幾乎都是靠天生，靠祖宗，除非秦太夫人是其它位麵流落到七十二洲去的精怪，否則哪有什麽血脈天賦？
他再次跟秦紫胤求證：“你確定給你母親是土著精怪，不是從外麵流落進來的？”
“絕對是土生土長的，她之所以被暗算，早早隕落，就是因為本體受損，他的本體就在鹹陽城南的深山裏，我長大後每年都去祭拜一次。”
“這就怪了——”
一時之間，黑岬也想不明白這中間的關竅，讓秦紫胤先躲進小酆都裏。
“你身上現在有兩樣……三樣東西讓縛地靈垂涎，一是小酆都，二是箬衣劍，三是你自己，萬萬不要落入木妖的魔掌之中，我會在外麵幫你斡旋，沒有經過我的同意，你不可以離開小酆都，記住了嗎？”
秦紫胤看向杜小草。
杜小草催促他：“我沒有事，我再怎樣也是雲瀾的帝姬，一般人不敢招惹我，如果真有誰挾持我逼迫你出來，你記住先自保，膽大包天到敢挾持我的混賬，你出來就是送死——”
黑岬壞心地補上一句：“你送了死，也保不住帝姬，你就是不出來，旁人的目的沒有達成，又忌憚雲瀾老祖，兩下裏都能保住性命。”
秦紫胤聞言釋然，閃身進入小酆都。
城頭上陡然安靜，所有的熱鬧都聚攏到木妖那邊，杜小草遠遠地看著，問黑岬：
“若耶不是縛地靈，這頭木妖……也不算縛地靈吧，他就是一頭道行高深的精魅，紮根萬葉城地下，順便掌控了萬葉城，若耶算是他豢養的寵物，萬葉城就是他的一座宅邸？”
“木妖確實不是縛地靈，但若耶的確是縛地靈，可惜運氣不好，她誕生的時候，此地已經有了一頭成了氣候的精魅，早早掌控了她，她心高氣傲，一心想要擺脫木妖，以後有的鬧騰。”
黑岬分析透徹，斷定木妖暫時不會對若耶如何，對木妖來說，萬葉城是“府邸”，若耶就是這座府邸中的大管家，主人想要清貴，一應瑣事都甩給大管家，木妖是通過操控縛地靈若耶，間接操控了萬葉城，這個順序不能顛倒。
木妖有了若耶，事半功倍，省心得很。
杜小草抬頭看向夜空，圓月已經不見，取而代之漫天星辰……星辰？！
她呆住了，有月就無星，有一輪滿月的深夜，為何會忽然冒出漫天星辰？
黑岬給她解惑：“這是木妖的神通，明月其實還是在的，被隔絕在外，咱們現在看到的星辰——”
他頓了片刻，閉目感應星空上的亮點，告知杜小草：“這不是真正的星辰，是無數萬年來，落到萬葉城附近的空間碎片，靈氣充沛，煉化後可以如星辰一般閃閃發光。”
杜小草看著漫無邊際的“星空”，震驚地倒吸冷氣，這木妖的家底也豐厚了！
黑岬唯恐她不知深淺，又添了一句：“這些空間碎片不止是會發光，還是厲害的法器、仙器，就像你們雲瀾一族翎羽幻化的火翎劍，如果同時爆開，威力無窮，但你們的翎羽有限，爆開之後很長時間才能養出來新的翎羽，這些空間碎片就不同了，數量多到讓人心悸，隨隨便便就能爆開幾千幾萬個。”
杜小草苦笑：“這麽凶橫，我祖父的名頭怕是嚇不住他。”
“當然嚇不住，但秦紫胤可以嚇住，他的小酆都爆開，足以和木妖同歸於盡。”
杜小草沒有被安慰到，這種反擊的手段太血淋淋，玉石俱焚，她希望大家和和氣氣地坐下來商談。
她叮囑黑岬：“方才那些話，千萬不要讓秦紫胤聽到——”
“他已經聽到了，所以帝姬你務必保重，免得連累到癡情的紫胤公子。”
秦紫胤忽然從小酆都中探出頭：“小酆都爆開，不會傷及到我這個宿主，隻是少了一樣重寶而已。”
黑岬佯裝暴怒，一把揪住他的脖頸數落：“剛才怎麽告訴你的，無論任何事都不要離開小酆都——”
“我沒有離開。”
“冒頭也不行！馬上縮回去！”
“……”
兩人推推搡搡爭執間，一縷幽光倏然溜出來，直奔左側木妖所在的城頭位置。
杜小草五感六識敏銳，當即察覺了，目光緊盯著碧瑩瑩的幽光不放，她已經認出這是箬衣劍。
她猜不透箬衣劍要做什麽，好在箬衣劍也沒讓她煎熬太久，很快就飛了回來，沿著秦紫胤的脖頸遁回小酆都。
“幽光”消失不見，它惹出來的亂子卻大了，木妖剛剛立在城頭位置的巨大骨架消失不見了！
這是木妖戰力豪橫的展現，故意擺在城頭立威呢，眾目睽睽之下消失不見，木妖的臉色當即拉長，從人形疾變成藤蔓形態，四下查看，它的觸須遍及無數萬裏，尋常小蟊賊是逃不脫的。
圍在他身邊的一眾耋老，阿諛奉承馬屁如潮，對木妖除了欽佩還是欽佩，心態已經崩了，見到骨架忽然不見，以為是木妖自己收了起來，沒想到是旁人順走。
順到哪兒去了？
杜小草的腰間掛著。
從頂天立地如山嶽，變成了巴掌大的一個小玩偶，上麵殘存的血肉抹除得幹幹淨淨，乍一看跟尋常孩童從貨郎擔子上買的沒什麽兩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