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零六十七章 琉璃夜光杯
六爻城的天氣,比萬葉城要炙熱且潮濕,沒有內城和外城之分,卻有好幾處街巷擠滿了達官顯貴,杜小草挑地方安置蜃樓,隻想著挑一處風景優美,鬧中取靜,街巷寬敞寬闊方便出行的好地方,卻忘了這樣的地方,住戶往往非富即貴。
距離宋長老的府邸,也就隔著三條街的距離,抬腳即到。
站在屋脊上,彼此可以遙遙遠眺對方。
蜃樓的玄奧絢麗引人注目,在周邊一種壯闊府邸中也不遜色,宋長老身為城中有名號的大妖,府邸氣勢恢宏,周圍栽種珍罕花木,蔥蔥鬱鬱,繁花似錦。
可惜這繁花似錦之下,暗流洶湧,小宋夫人的兒子,宋煜宋大公子,帶著一眾扈從,暴打了弟弟宋膳一頓,把人捆起來吊在院內的樹杈上。
宋膳不服,一口一個“野種”、“雜種”的謾罵,很快被塞了一塊抹布,支支吾吾說不出話來了。
從半中午一直吊到隔天一早,宋長老才禦劍返回家中,小宋夫人坐在廳堂中等著丈夫,把幾日內發生的事一一道來,並無遮掩諱飾,包括院中吊著的宋膳。
“是我讓煜兒做的。”
宋長老宋逸,容貌不算出眾,氣度颯然,聞言點點頭:“夫人做得對。”
“接下來怎麽辦?”
“按照之前商議好的,加快準備你我的婚事,三茶六禮已經走過了,就剩下籌備婚禮了,你操勞一下,本月初十那天就舉行。”
小宋夫人微微一怔,旋即明白過來,一張水潤明媚的瓜子臉上漾出笑容。
元嫡宋夫人死了以後,她當即從外室抬成了妾室,有了個正經名分,半年過去,又要從妾室扶正成夫人。
她做了正兒八經的宋夫人,她的弟弟就不再是尷尬的“奴才秧子”,成了宋氏一族名正言順的姻親,是長老宋逸的小舅子。
有了這層身份,更方便宋逸出頭。
老子要續弦,洞房花燭享豔福,兒子就慘了,被吊得四肢僵硬昏昏沉沉,好不容易放了下來,又被捆著手腳塞進柴房,免得他鬧騰使壞,毀了老子氣派煊赫的婚禮。
他從前的庶兄,如今的嫡兄宋煜還不罷休,問父親:“就這麽捆著他也不是長久之計,他心歪了,一門心思坑害我和母親,連父親都怨恨——”
“孽子可惡,待我尋一處小洞天,把他扔進去,餘生永不相見,也免得他使壞害人。”
宋長老語氣冷厲,三言兩語就把兒子安排得明明白白。
被捆住手腳躺在枯柴堆裏的宋膳淚流滿麵,沒有唾罵也沒有求饒,死沉沉任憑這對父子處置自己。
宋長老拂袖而去,返回華麗的廳堂中,從廊道和大廳,一路鋪滿了竹席,死角還包了華美的錦緞,中間擺著一張檀木案幾,各色清供古董疏落雅致。
宋煜跟在他身後,躬身聆聽他的教誨:
“我和你母親大婚之後,你就是我的嫡長子,是宋氏下一輩的領頭羊,家族將來都要交到你手上,務必謹言慎行,不要讓人抓住把柄,也不要像你那個蠢舅舅,在城門頭三言兩語就被摳了眼珠子,他就是個扶不上牆的爛泥,礙著你母親,我沒奈何他,這次他自己惹禍,將來的前途都沒了……這是禍事,也是好事。”
宋長老說得隱晦,宋煜已經領悟,親舅舅總歸是親舅舅,惹了禍難免會牽連到外甥頭上,這次傷了根本,以後想要再作死都難,找個由頭困在宅子裏便是。
可恨那個七十二洲來的雜魚,怎麽就隻摳了眼珠子呢,一劍刺死不是更好?
外人都說,宋長老癡心長青,一個外室養了那麽多年還不厭棄,還要大張旗鼓地扶正做夫人,誇他“一往情深”,宋煜卻知曉,父親早就另結新歡,金屋裏藏了五六七八個美妾,隻是不讓外人知曉,他肯八抬大轎把母親抬進門,根源都在他這個兒子身上,他是萬中無一的天才俊彥,血脈天賦異變,修為冠絕六爻城中同輩,放眼羽界都小有名氣。
子以母貴,母也以子貴,之前那位宋夫人,虧就虧在娘家沒落了,兒子又不爭氣,白占著嫡妻嫡子的名分,不能給宋氏添半分光彩,隻能死的死了,廢的廢了。
榮耀屬於他宋煜,屬於剛剛娶進門的新宋夫人。
此刻,廳堂中唯有清風明月醇茶,父子對坐,商議著一樁樁見不得光的勾當,其中一樁,涉及到杜小草。
“雲瀾妖部勢力強大,這一輩隻有一個女兒,傳聞腦子不太好使,被一個七十二洲的雜魚半妖誆得團團轉——”
宋煜滿臉不屑,試探著詢問父親:“如果我向雲瀾妖部提親,迎娶這位小帝姬進門,有沒有勝算?”
宋逸拈須斟酌半響,點了點頭:“那丫頭就在六爻城中,你可以試探著交往一番,看看她是什麽心性,不怕她蠢,蠢才好擺布,咱們要的又不是她這個人,想要的是雲瀾妖部。”
“……”
蜃樓這邊,杜小草怎麽都想不到,她就是來了一趟六爻城,就被人惦記上了,宋長老異想天開,想趁著“摳眼珠”事件,滅了秦紫胤,收攏了她。
白日做夢!
首先是秦紫胤,在城主府對峙時,拿出了一顆留影石,影像清晰顯示,是宋長老的小舅子先挑釁,主動約戰,摳眼珠子這個玩法都出自他口中。
秦紫胤是被動應戰。
為了占據先機,他不但在城主府大堂催動留影石,還把留影石中的影像投射到半空,半座城的人都親眼目睹了宋長老小舅子的囂張跋扈。
城主府無奈,宣布事情“到此為止”。
至於宋長老私底下會不會報複秦紫胤,城主府是管不著的,全靠秦紫胤自己的本事了。
想一走了之是不可能的,六爻城拒絕收回金翎征召令,還在最短的時間內補齊了一應手續,名目言順扣下杜小草和黑岬。
“能為東疆效力,是羽界俊彥的榮幸和榮光,求之不得。”
城主府如是說。
杜小草嗬嗬,這樣的榮幸和榮光,她避之唯恐不及,經過羅浮和萬葉兩座戰墟的磋磨,她對東疆、對羽界半點好印象都沒了,隻想返回雲瀾祖地,坐等祖父返回家中主持大局。
既來之則安之。
杜小草安安穩穩住在紫笏巷,閑暇時候還出門去夜市撿漏。
這夜市就是一座極小的小洞天,殘破的空間碎片,本來是一座恢弘城池,隻剩下三條街巷和一座寬敞的廣場,被大妖煉化之後,全部靠譜成了大大小小的鋪子,廣場上則任由旁人擺設攤位,販賣各種來路不明的“寶物”。
杜小草仔細看了一遍,大部分都是戰墟撿來的物件,算不得徹頭徹尾的坑蒙拐騙,但物件殘損的厲害,靈性盡失,靠著各種古怪的手法暫時維持,好像還能正常使用似的,實則就是障眼法,白花冤枉錢。
杜小草自認沒有鑒別的本事,不想當冤大頭,隻是逛一逛,沒有花錢的意思。
黑岬卻在一個小攤位前討價還價,要買一套看起來繽紛絢麗的琉璃酒具,一個漂亮精致的小酒壺,配兩個玲瓏小杯,七彩濛光瑩瑩,漂亮得炫目。
一般而言,會被這套酒具吸引的都是女子,黑岬盯著目不轉睛,讓攤主心裏犯嘀咕,臉上卻笑容燦爛,大聲撮合生意:
“客官好眼光,這套酒具是彩雲窯坍塌前出品的寶貝,存世寥寥無幾,品相能像我攤上這麽好的,壓根沒有,你走遍三條街巷,絕對沒有第二家,就是有也是贗品!”
黑岬臉上似笑非笑,拎起琉璃酒壺仔細地看,揶揄攤主:“別忽悠了,彩雲窯出品的寶貝,還能落到你這兒?是不是珍品咱們心知肚明,我就看上這燒窯的工藝還行,擺在家裏養養眼,你給個實在價,我就收了。”
攤主佯怒,堅稱自己賣的就是珍品,“十萬……八萬兩紫金,不能再便宜了!”
黑岬豎起一根指頭。
攤主怔了一下:“一萬兩?!”
“一千兩,答應的話就錢貨兩訖。”
“ 沒門!我這是彩雲窯的珍品——”
黑岬被他怒吼的大嗓門吵得皺眉,拉著杜小草轉身就走,腳步幹脆利落,毫不拖泥帶水。
身後的攤主臉色變幻不定,最終還是喊住了他:“一千兩,就當交了個朋友!”
交割錢款的時候,攤主滿臉晦氣,說這酒壺不是他自己的貨,是一個重病朋友托付他代賣的,朋友因為生病急需用錢,他娘子心焦,把這套祖傳的物件忍痛割愛。
黑岬嗯嗯聽著,給了一千年紫金,拿了酒壺,拉著杜小草疾步離開那條巷子,剛一避開人群,立即催動瞬移符,離開了夜市。
身形剛在外麵站穩,又是一連串的瞬移,中間還不辭勞苦的抹掉挪移的氣息和痕跡,確定無人能追蹤上來,這才帶著杜小草返回蜃樓。
杜小草被拖拽得一頭霧水,卻沒追問什麽,隻看黑岬這謹慎到如臨大敵的做派,就曉得剛入手的這套酒壺,就算不是真的出自上古彩雲窯,也是難得的寶貝。
黑岬知道她心中疑惑,沒有賣關子,坐定之後就給她說起酒壺的跟腳:
“那攤主不識貨,他那朋友的娘子也是傻子,把這麽一件至寶當做贗品售賣,那攤主剛擺出來,就被我發現了,若是遲了一步,就不一定能入手了。”
“你急著離開,是怕有人發現真相?”
“當然,黑木夜市魚龍混雜,這兩天剛到了一批從戰墟販賣過來的妖物精魅,有些還是覆滅王朝的皇子貴女,城中喜歡這一口的貴人不少,有眼力見的人也不少。”
黑岬邊說邊抹除酒壺身上的禁製,又用靈氣衝刷了幾遍,繽紛絢麗的琉璃依舊絢麗,跟最開始時卻有了點區別。
杜小草靠近了仔細看,被黑岬拉住:“小心,有毒。”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