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零七章 蔫虎歸來
杜小草猜測,是自己祖父即將突破的消息傳開,威脅到某個老妖怪的地位和勢力,他動用重金或者交情,請不正經師徒倆出手搞破壞。
黑岬不以為然,但也想不出跟靠譜的原因,事情隻能擱置。
日色漸漸偏西,兩人下樓用晚膳,發現院子裏隻有小饕餮在酣睡,不正經師兄不曉得跑哪兒去了。
菡仙子姍姍來訪,埋怨不正經師兄“小心眼”,幾句話不投機而已,這趟遠遊就撇下她,害得她在六爻城中提心吊膽半個月,還被姬嶽那夥人嗤笑挑釁。
“方才他站在半空,莫名其妙說了幾句話,就消失不見了——”
杜小草訝異,追問:“他說了什麽?”
“紅眼枯骨、滄海桑田,此生不見……一頓亂七八糟的渾話。”
杜小草和黑岬對視一眼,這番話可不是渾話,是告別的話,那師徒倆費盡心機,還搞上偷襲,始終沒能得手,不再糾纏,直接溜了。
單憑這一點,還算有些高人風範。
蜃珠幻化的蜃樓他們留下了,慕三卻被拐走了。
到了這地步,杜小草才不信他們口中的“有緣”、“收徒”,十之八九是貪圖慕三眉心的異寶,想要給人家剝離出來,結果這麽多天了,還是沒得手,幹脆把人弄走了,以後細水長流,總有得逞的時候。
可憐的慕三!
杜小草氣得大罵師徒倆缺德冒煙:“夜路走多了早晚會撞鬼,他們這麽囂張,遲早犯在更厲害的人手裏,被剝皮抽筋!”
跟杜小草的憤懣怨懟相比,竹樓中的一眾年輕人隻有惋惜,他們已經對不正經師兄欽佩得五體投地,琢磨著跟他好好請教,人就走了。
菡仙子也忘了被棄的仇隙,埋怨杜小草不識貨,這麽一塊活寶擺在眼前,硬是當成瓦礫片踩。
“現在後悔了吧?”
杜小草嘴上嗯嗯敷衍,心中笑開了花,她後悔個啥喲,巴不得裏那對師徒遠遠的,他們去哪兒了,她半點都不關心,隻關心秦紫胤何時能重獲自由。
他依舊被困在小酆都裏,傳遞出的隻言片語說那師徒對他下了困陣,要水磨工夫衝開。
箬衣劍還在,沒被師徒倆趁亂搶走。
杜小草喜孜孜重新布置蜃樓,裏外裏煥然一新,小饕餮看在眼裏,問她是不是對不正經師兄有意見,巴不得人家走人?
“沒錯!我早就煩死他們了,終於走了!”
“那團綠光,是帝姬弄出來的,還是吼兄弄出來的?”
小饕餮隨口一問,杜小草和黑岬愣住了,齊齊反問他:“什麽綠光?!”
小饕餮撓頭,說那對師徒臨走之前,他坐在院中的秋千架上玩,就看見廳堂中忽然冒出一團碧幽幽的濛光,把不正經師兄裹得嚴嚴實實。
“我以為是妖孽,就大聲喊你們,你們沒理我,然後大師兄的師尊出來了,神色有點慌,持劍劈刺濛光,反被濛光裹住了雙腿,沿著腿往胸腹蔓延,嚇得他反手一劍,把自己的雙腿給砍下來了,然後又長出了一雙新的腿……鬧得動靜很大,可惜我被困在外邊,不能動,也不能喊,等我恢複自由,大師兄和師尊都走了,你們也下樓了。”
小饕餮口齒伶俐(一頭霧水)的說完,氣得杜小草劈頭敲了他一板栗,這麽要緊的事,這混小子憋在心裏兩天才吐出來!
小饕餮挨了打,不服氣:“就算我早早說了,你們又能怎樣?若不是那團綠光厲害,咱們怕是都得完蛋!”
黑岬嗬嗬:“是啊,像你這樣的神獸,牽回去養幾年,戴上鞍韉轡頭,現成的一匹好坐騎,不聽話就打,打死了還能吃肉。
小饕餮氣得做鬼臉,一溜煙跑出去,不搭理他們了。
杜小草坐回椅子上,與黑岬對望,大約能猜到,那吞碧幽濛光就是箬衣劍,它比秦紫胤先一步破開困陣,展示神通,驚退了不正經師徒。
可笑這師徒,還打這仙劍的壞主意,活該!
不正經師兄隨手摘下的銀杏枝杈,被他施展神通變成了一艘巨大的仙舟,回來之後依舊保持仙舟的模樣,停靠在竹樓旁邊的空地上,被眾人開辟成了住所。
一枚枚巨大金黃的銀杏葉子上,搭建起一座座竹樓、茅屋,清一色的年輕人,聚攏在一起十分熱鬧。
杜小草沒去湊熱鬧,憂慮地看著頭頂漸漸圓潤的明月,想著隨時可能來犯的邪妖。
這裏是六爻城啊,這些同輩小妖哪來的心情嬉笑,不知道死字幾筆幾劃嘛?
菡仙子見她總是鬱鬱不樂,大笑著來拉她,“帝姬不要那麽孤僻,要合群嘛,看看這麽多年輕人,大家一起說說話——”
杜小草無可無不可地跟著她,坐在篝火旁邊,聽一個眉眼精致的年輕公子說古,吹噓炫耀得不要太明顯。
杜小草打了個哈欠的功夫,對方的話題就轉了,說起當世的靈花,排在第一的當屬悟道花。
“東疆這邊,血棘花十分有名,功效也多,可惜萬葉城出了變故,城池幾度被煉化,最終消失不見,血棘花也就此絕跡。”
年輕公子說罷,目光落到杜小草身上:“聽聞帝姬在萬葉城時,種植了一種可以引誘邪妖湧現的重瓣血棘花,那花釀酒效果神奇?”
杜小草點頭:“是有這麽一回事,可惜了萬葉城,我有幾個故人都陷落在那裏了。”
“我還聽聞,帝姬和吼妖部的少家主聯手,在城外開辟出了幾千畝良田,專門種植重瓣血棘花,後來還把那些田畝都搬到小洞天之中?”
杜小草哦豁,原來在這等著她呢,這是要打重瓣血棘花的主意,還是盯上了小酆都?
無論哪一樣,她都不會想讓。
不等她開口回懟,黑岬施施然落在她身畔,替她回擊了。
“這位公子,首先呢我雖然出身吼妖部,但隻是家主的小兒子,兄長尚在,沒資格自稱少家主,叫我吼公子即可,其次呢,那幾千畝良田也好,小洞天也好,都是我們的私產,誰惦記都沒有用的,不服氣就憑本事來搶。”
他指了指旁邊巨大的銀杏仙舟,“瞧見這玩意沒有,造它出來的人,也想搶我們的東西來著,被我們一頓暴打,打出了蜃樓。”
一番話,驚得眾人雅雀無聲。
篝火映照在眾人臉上,明滅變幻不定。
菡仙子最先開口:“不可能!大師兄怎麽可能是匪盜!”
“他怎麽不可能是匪盜?你們出行那一路上,他沒少打劫吧?能劫別人,就不能劫我們?他們好端端地跑來六爻城幹嘛?賴在蜃樓幹嘛?匪盜都很忙的,沒工夫陪人嘮嗑,在這兒住了這麽久,裝了這麽久,急得像捕鼠夾上的耗子,吱吱要咬人呢。”
黑岬說得冷冽不屑,一眾乘坐過銀杏仙舟的年輕人回想前事,沉默尷尬。
菡仙子被撇下仙舟,沒有親眼見過那些事,眼裏心裏都是大師兄的無上神通,慕強心思作祟,一味替他分辨。
杜小草心煩,拉著黑岬離開。
兩人拒人於千裏,小饕餮被纏上了,很懂事地附和黑岬的說法,堅稱那對師徒就是被打走的。
“當時我就在秋千架上坐著看,從頭看到尾,那對師徒凶悍得很啊,可惜,不是黑岬的對手,別打得滿地亂滾,痛哭流涕,灰溜溜地逃了——”
話音剛落,小饕餮忽然從竹凳上滾落,身不由己地滿地打滾,停不下來,鼻子嘴巴皺巴到一起,哭咧咧淌眼抹淚。
眾人一怔,旋即明白過來,笑得捧腹。
杜小草站在閣樓窗前,見到這場麵,半點都笑不出來。
她問黑岬:“那對師徒……到底走了沒有?!”
“走是走了,但他們神通莫測,有些後手也不奇怪,很多道與天齊的高人,你隔著幾個位麵喊一聲他的名諱,他都會感知到,若是不開心,隨手就回應你一下,像小饕餮這般,隻是按他自己胡說的‘滿地打滾’、‘痛哭流涕’,已經算是收斂了。”
杜小草心中不安,這天下遠比她想象的要大,高人遠比她想象的要高,反襯之下,她真是渺小。
就像頑童腳邊的一隻螻蟻,一個不慎,就被踩死。
入夜秉燭,盤點蜃樓之內的各色亭台建築,以免被那對師徒動了手腳,整整忙活了三天,暫時確定無事。
慕三和幹瘦少年,卻是追不回來了。
伏虎原本跟著他們一起逃出萬葉城,事後卻又惦念親人,在局勢趨緩後跟隨六爻城中的商隊返回家中,起初還有訊息傳來,說他祖父伏耋老已經打定主意,趁著這個機會舉家搬離萬葉城,前往六爻城安身。
杜小草深以為然,替他們做好了各種安置準備,等啊等,始終沒有等到他們。
再之後,萬葉城就失控,疑似落入不正經師徒囊中。
杜小草猜測,伏虎多半也被擄走了。
這天正坐在院中品茶發怔,小饕餮隔牆大聲嚷嚷:“帝姬,有個憨小子說是你的朋友,從萬葉城過來的,姓伏,你認得他麽?”
杜小草驚喜,一個瞬移,人已經出現在門外,抬頭就看見衣衫襤褸的伏虎,腳上連一雙草鞋都沒有,比乞丐還像乞丐。
“怎麽回事?你怎麽變成這副模樣?!”
杜小草急忙拉住他,替他擋住周圍的指指點點和哂笑,徑自入了蜃樓,拿起石桌上的點心和茶水給他充饑。
伏虎狼吞虎咽吃完,眼淚刷一下淌下來,痛痛快快地嚎了一番,才一五一十說起自己近來的遭遇。
他祖父斷定萬葉城不保,繼續留在城中死路一條,要帶著全家人逃離是非之地,奈何子孫族人眾多,心思也多,大部分都不想搬遷,想繼續賴在萬葉城享福。
這個念頭作祟,搬遷的準備速度就慢得像蝸牛,想把事情拖黃。
伏耋老大怒,痛罵了這些人一番,催逼他們加快速度,還單獨叮囑伏虎這個得意孫子,讓他不必跟隨家族一起,單人馬上動身!
伏虎雖然覺得萬葉城不安穩,卻也不至於急迫到這個地步,見祖父動怒,聽話地收拾妥當行禮,先一步出城。
他身上有杜小草饋贈的瞬移符,催動以後三天就能趕到六爻城,然而才走了小半日,符籙就失靈了。
他一頭霧水,以為是符咒保管不善出了紕漏,邁著雙腿疾行趕路,趕到一座小鎮時,聽鎮上聚集的商賈和行人議論紛紛,說萬葉城前天忽然消失不見。
他驚駭之下,惦記祖父和家人,當即跟著一群膽大求財的家夥返回萬葉城所在的位置,同伴們都是想撿漏,他是尋人。
哪裏尋得到?
原地連慣常會有的黑淵都沒有,空間直接折疊過去,偌大一座城池,屹立東疆幾百萬年,卻像從未存在過一般。
伏虎崩潰大哭,哪怕他的祖父和親人沒有喪病,隨著城池一起被擄走,今生今世,也再無見麵的機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