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千一百四十七章 愛徒與愛徒的約戰
黑岬盯著半空的山嶽,喟歎讚歎:“好一座寶山!”
通體黝黑如玄鐵,在劍芒的照耀下依稀能看出金湛湛的泛光,像極了傳說中淬煉絕品仙劍的礦藏。
聽黑岬的口氣,應該就是。
眼熱的人不止他一個,卻沒誰敢上前去劈砍,幾個冒冒失失的俊彥,已經因為貪心折損了本命仙劍。
杜小草拚著三根翎羽不要,試探著在角落裏砍了兩下,翎羽就被彈出的火星灼燒成灰燼。
心疼。
可恨!
不合時宜的念頭此起彼伏,黑岬用力拍了拍她的肩頭:“收斂心神,勿要被攪擾!”
杜小草體內翻湧的靈汐被他壓下,悚然回過神來,眼前這座鑄劍山,還附帶迷幻效果?
愣怔間,前方又出現一片仙宮,瓊樓玉宇,窮奢綺麗,不知是幻想還是真實存在。
又有一把陡峭如險峰的長戟,直愣愣地豎著,粗略估計有千丈高,通體篆刻這奇詭符咒。
一匹厚重如烏雲的布帛,懸浮在天空。
杜小草以為這是某個大妖的仙器、法寶,黑岬糾正說這就是邪妖本尊。
“長戟的主人,魂魄封禁在這柄戰戟之中,旁邊的布帛,是裹屍布,對陣之時被它裹住的人,很快就會變成死人,據說這布還有兩個同伴:哭喪棒和棺材板,應該就在附近。”
說話間,半空又浮現一根柳木棍,乍一看像是要飯棍,區別是周身纏繞著冥紙裁剪的骷髏人,骷髏人眼瞳中冒著鬼火,棺材板就是一口幽幽的棺材,刺向半空的飛劍落到它身上,全都消失不見。
杜小草看得眼花繚亂,呼吸都不自覺屏住了,前方又出現一條如真龍般巨大的蟒蛇,嘶嘶吐著芯子,尾巴一下一下拍向城頭防護陣,像是要打爛一堵礙事的籬笆牆一般。
最嚇人的,是這頭蟒蛇的頭顱,時不時變幻,忽而是妖冶婦人,忽而是耄耋老者,忽而又是垂髫嬰孩,每一張麵孔都惟妙惟肖,還會發出與麵容想襯的笑聲和說話聲。
杜小草驚訝地問黑岬:“這是什麽幻術?”
“不完全是幻術,那些頭顱的主人,都被他殺死了,死之前還被抽取了一根魂絲,保留了最緊要的記憶,供這蛇妖翻閱體悟。”
黑岬淡淡歎氣:“但凡被抽取了魂絲的人,都會魂飛魄散,不入輪回。”
“一座六爻城而已,至於出動這麽大陣仗?”
“六爻城不值這陣仗,整個東疆值得,羽界值得,這次的日食來的突兀,事先沒有任何征召,一定是被高手遮蔽了天機,咱們發現的太晚了。”
“所以呢?死定了?”
“那倒不一定,可以逃走,可以投降,總之先活下來吧。”
他這話剛說完,身旁就傳來冷嗤:“小子,你是哪個妖部的?”
“無名小卒,妖部不容,已經被除族了,前輩可以叫我黑岬。”
“你方才說投降?”
“打不過,不想死,不投降還能如何?難道前輩聽不得真心話,現在就要拍死我?”
那人的手掌已經舉起,聞言悻悻放下,不耐煩地瞪了黑岬一眼:“現在的年輕人,越來越廢!指望不上!”
杜小草拉著黑岬站到自己另一邊,跟發怒的老者隔開距離,暫時平息了紛爭,問他看出誰是領頭的沒有?
這麽多邪妖出動,個個氣勢不俗,終究還得有一個領頭大哥坐鎮指揮,她看了半響,沒看出誰是老大。
黑岬示意她看向“裹屍布”旁邊,懸空站著一位白袍男子,容貌俊逸,乍一看二十多歲,跟城中那些尋歡作樂的紈絝公子沒太大差別。
這麽一個跳脫家夥,會是這麽一大群邪妖的帶頭大哥?
杜小草不信。
直到白袍公子背後升起一輪殷紅如血的赤月,明明隻有銅鏡那麽大,卻在出現的一瞬間,籠罩了下方城池。
“這是——”
“羅刹鏡,可以在任何時候,開啟時光通道,讓邪妖湧入羽界。”
因著這月光,杜小草的視線清晰了不少,看到白袍公子腳下,踩著一把七弦古琴,用途不詳。
她問黑岬:“你怎麽篤定他就是領頭羊?”
“聞出來的,他身上的煞氣和血腥氣最濃。”
“……”
杜小草半信半疑,大蟒蛇已經幻化出一個美豔女子的容貌,衝著下方城池嬌笑:“今日攻城,城必覆滅,降者不殺,頑抗者抽魂煉魄。”
城頭寂然,沒有人搭理她。
蟒蛇笑得更加嬌媚:“不想投降,也不想死的,馬上離開城頭,離開六爻城,我們不會阻攔。”
這話誘惑力太大,當即有人出聲:“我們怎麽知道你們沒誆人?”
話音剛落,一聲慘叫,出聲的男子頭顱被削掉。
不是邪妖動手,是菡仙子,她凜然站在城頭,衝著身後大喝:
“今日守城,敢臨陣脫逃者死!敢通敵者死!不出全力者死!”
幾個“死”字說完,有轉頭看向城外,劍尖指著一眾大妖怒罵:“你們這些不知死活地孽畜,哪隻腳敢登上城頭,我就砍下哪一隻!想要吞並六爻城,除非踏著我的屍體!”
她雖然嗓音嬌脆,說這番狠話卻氣勢十足。
對麵一陣趁機,許久才有一聲輕笑,是那白袍男子發出來的,手中憑空多了一盞牡丹燈籠,照亮了他的麵容,溫潤俊逸的長相,讓菡仙子微微一怔,她以為邪妖都長得麵目猙獰,原來也有例外。
白袍男子趁著燈光看了菡仙子幾眼,頷首讚賞:“不錯的女子,城破之後,生擒了送到我住處。”
菡仙子氣惱:“呸!看你長得人模狗樣,一開口就噴糞,本姑娘寧可死了,也不會多看你這邪魔一眼!”
“小姑娘,別說得那麽幹脆,世事多變,你昨日所想,今日可能已經遺忘,今日心心念念,明日就是一場笑話。”
“我記性好的好,尤其是仇怨,十萬年百萬年絕不會忘懷,認定了的事,百折不撓,九死不悔,你別門縫裏看人!”
“小姑娘,你最多活過兩個十萬年,也從來沒死過,你這小身板,連我的門縫都填不滿。”
白袍男子語氣戲謔,仿佛彼此不是在生死對陣,而是在打情罵俏。
菡仙子後知後覺地惱恨,不再跟對方做口舌之爭,想要隱入師尊身後,一切聽師尊安排。
白袍男子把這一切都看在眼裏,又笑了起來:“小姑娘,俞襄是你什麽人?”
“師尊!”
“巧了,我也有一個徒弟,就讓你和我這弟子打一場,若是你贏了,我們就退走,若是你輸了,就讓你師尊獻出六爻城,大家兵不血刃,如何?”
“你能做主?說話算數?!”
“能做主,決不食言,不信你問問你師尊,我是不是說話算數的妖?”
白袍男子笑容溫潤,言語極具誘惑力,菡仙子半信半疑地看向俞襄:
“師尊——”
俞襄擺擺手:“可以,你去跟他的弟子打一場,不惜一切代價取勝,保住六爻城!”
“……”
杜小草聽得心焦,抬頭看向天空,希望日食趕緊結束,太陽重新出來,驚走邪妖。
黑岬搖頭:“大戰沒有落幕之前,日食不會消失,邪妖利用了這場天變,十天半月都未必能結束。”
“那剛才的賭注——”
“妖王是勝券在握,俞襄是冒險一搏。”
“萬一菡仙子輸了?”
“運氣好,能趕在被生擒之前震碎神魂,一死了之,運氣不好,就淪為妖王的床頭寵。”
杜小草搖頭:“菡仙子性情剛烈,隻要她還有神誌,就不會屈從,逮住機會就會行刺、自盡。”
黑岬歎息,問杜小草看沒看清之前那一盞牡丹燈籠?
“看清了,很漂亮,是厲害的法寶?”
“是仙器,燈籠裏燃燒的不是燈油,是美貌女子的魂魄,那麽小小的一盞燈,不知道蘊藏多少女子的生魂,還有燈籠外的牡丹花紋,據說是把一位豔冠諸界的大美人擒住,在她血氣最旺盛的時刻,一寸一寸紋出來,之後再活剝下來,鞣製成燈盞。”
黑岬說得生動,杜小草聽得觳觫,白袍妖王長得溫潤如玉,說話也好聽,背地裏做的事情卻讓人驚悚。
在黑岬看來,菡仙子連一成勝算都沒有,最長的下場就是當場死透。
俞襄身為妖祖,明知道自己徒弟什麽成色,也曉得對麵妖王的徒弟什麽本事,還當眾答應了他們的邀戰,一則心存僥幸,希望菡仙子能意外勝出,這樣的話妖王就不得不暫且退兵,賴著不走就會落人話柄。
二則麽,就是要棄了菡仙子,用她的慘死祭旗,鼓舞士氣。
眼前這場麵,一場惡戰免不了,還有帝都那邊派來督戰、助戰的人手,她想棄城而逃都難,先扔出去一個徒弟賣慘,接下來的事情就會好辦一些。
杜小草聽得蹙眉:“就為了這麽一點點便宜,就棄了菡仙子、眼睜睜看著她慘死受辱?”
“菡仙子的一條命,能換來這麽一點點便宜,對俞襄來說,已經賺了,是你把菡仙子看的太重要了,她不值一提,俞襄提拔她,寵溺她,本來就另有所圖,時機合適的時候扔出去兌現,很劃算。”
“卑鄙!”
“你要設身處地的替俞襄想一想,她現在被人架在火爐上,進退兩難,要麽自己下場賣慘,要麽讓徒弟替自己賣慘,換了你是她,你怎麽選擇?”
“我不是她!也不會做這麽卑鄙的事!”
“人和人之間的差距,比人和牲口之間的差距還要大,悲喜無法共通。”
黑岬笑得意味深長,像是在說一件輕巧的笑話,抬手指了指前方一觸即發的陣仗,“大戰必祭旗,祭旗的人選,一定要拿得出手,要舍得,菡仙子“開山大弟子”的噱頭和分量,剛剛夠。”
“……”